張連長突然想起了一點:“王主任,如果烏金市來的人一撤,肖礦長和鄭風華可就屬於最內行的了,把他們再調走,恐怕……”
“恐怕什麼?!”王肅打斷他的話,“抓緊培養人嘛,這麼說地球離了哪個人還不轉了?”
張連長直點頭:“是是是!”
王大愣在一旁鼓勁:“老張,有點兒革命者的氣派!”
“就是嘛,”王肅應和了王大愣一句,突然發現一個穿花衣服的女青年恍惚中好像看到臉蛋兒很漂亮,指指問,“她是哪個市的知青?”
“不是知青,”張連長瞧一眼回答,“盲流,叫韓秋梅,是個‘二勞改’的親屬,和烏金市知青馬廣地剛結婚,那七對中的一對。”
“噢,”王肅感興趣地問:“她一個人進山幹什麼呢?”
“這事兒和你彙報過,我按您的意見找了場公安分局,同意給她發了準遷證。”張連長發現王肅很感興趣的神態,說得細起來:“這女青年還不錯,很能吃苦,我給她安排到蠶山養蠶去了,蠶山就在前麵。”說著用手指了指。
王肅瞧著韓秋梅苗條嬌柔的腰肢:“我看這女青年參加場文藝宣傳隊能不錯。前幾天,文藝宣傳隊的指導員和隊長找我,說需要再補充幾名演員。”
“恐怕不行吧?”張連長說,“都結婚了。”
“結婚了怎麼的,結婚了就不革命了?”王肅搶白張連長一通後,“剛才不是說讓馬廣地上山進伐木隊嗎,這樣一個進山,一個去場部文藝隊,兩全其美,都不用起火做飯了,我看倒不錯。”
張連長連忙點頭:“好吧,領導看著行的,我們就照辦。”
王肅一邁開步,王大愣和張連長也跟著朝韓秋梅的背影走去。
正在井口旁幹零活的馬廣地眼尖,看見王肅指指劃劃韓秋梅的背影,斷定這家夥要打鬼主意,扔下手裏的活,繞道進了樹林,跑在他們仨前麵,呼呼直喘粗氣,拚出全身力氣去追趕韓秋梅去了。
北大荒的秋天已經從樹林裏開始了,林地上生長的野蒿和灌木低部葉子開始出現淡淡的黃暈。山澗小河畔旁的柳樹,核桃樹,滿山的柞樹,椴樹葉子,那深深的濃綠色被秋風吹得摻上了黝黑,樹梢上一些葉子的底麵,開始出現淡黃色的紋絡或斑斑點點,有的葉蒂已經失去了春天時強硬的粘結力,大風再吹,也隻是嘩啦啦飄響,現在,有的經不住了,稍有大風便被吹落,飄散著,飄散著。
“秋梅,秋梅……”馬廣地滿頭是汗,頭發和脖子裏粘夾著飄落進的樹葉,一直躥進平頂山右側山崗蠶場才休息,腰一直一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跟出來!快!
蠶場的姑娘們都收蠶去了,隻剩下個打更燒水熱飯的老漢,他知道馬廣地常來看望秋梅,總借機沒正經地逗個笑話,搞個小惡作劇,取笑說:“廣地,你也真沒出息,媳婦前腳走,你就後腳跟,幹脆走哪兒領到哪兒得了!”
“幹什麼呀--”韓秋梅正換衣服準備進蠶場,“總一驚一詐的!”
馬廣地過去幹過這事兒,把韓秋梅調到一邊,啥事沒有,摟摟親親,說幾句話就拉倒,弄得韓秋梅哭笑不得。
他不回答,隻顧喘粗氣。
“出來了,怎麼的?”
“哎呀,叫你來你就快來吧!”馬廣地扯住韓秋梅一隻胳膊就往過拽,“快,跟我來……”
老漢眯起眼睛:“可能有秘密。”
馬廣地斜斜眼:“去你的!”
“到底什麼事呀?在這兒說還不行,非要走……”韓秋梅嘟囔著,不由自主地被拽走了。
馬廣地把韓秋梅拽到林子裏,喘口氣說:“不好啦,王肅那個老色鬼打你的主意呢!”
“淨胡扯,我看你是不是得神經病了!”韓秋梅甩開馬廣地的手,以為他又在惡作劇,“他要瞧得上我、打我的主意我就去,像白玉蘭、薑婷婷似的弄個美差事,你也跟著調去借借光!”
“胡說!”馬廣地扭住韓秋梅的臉蛋子,“你是叫我當王八是不?”
“對對對……”
小兩口結婚以後,更加甜甜蜜蜜,特別是場部答應辦戶口開完準遷證以後,小兩口的親密勁更濃了,常常用一些玩笑發泄和體現。
韓秋梅著急地說:“別老沒正經的,人家都在幹活呢!”
“這回不是開玩笑!”馬廣地臉色煞白,“王肅那個老臊頭子跟著你上來了。”
韓秋梅相信自己漂亮,因為常有人誇獎。聽完馬廣地講的關於薑婷婷、陳丹婭的故事後,開始半信半疑了:“人家挺大個主任,攆我幹什麼,咱一個盲流。”
“隻要是漂亮,那老混賬誰不攆,管你盲流不盲流。”
韓秋梅見馬廣地不斷地撒眸遠處,相信的成分在增加:“真的?”
“哎呀,不騙你!”
“攆上來,還能公開強奸不成?”
“那倒不能,”馬廣地臉一沉說,“他王肅這麼大官,不能像大道上那種地痞二賴子流氓似的,得靠花花腸子騙人。”
韓秋梅撒眸一下遠處,有點著急了:“那怎麼辦?”接著說,“跑?”
“跑?往哪兒跑呀?”馬廣地搖搖頭,“這方圓幾百裏都歸他管,跑了初一,還能跑了十五?”
韓秋梅有點心跳了,著急了:“那可怎麼辦呢?”
這時,從小房裏傳來了對話聲。
“喲,張連長來啦!”老漢殷勤打招呼的聲音,“王連長也來了,真難得到我們這兒來看看。”
王大愣向老漢介紹:“這是咱們場革委會的王肅主任。”
“噢,聽說過聽說過。”老漢有點受寵若驚的聲調,快進屋歇歇吧,接著誇獎說,“這些知青可真行啊,能幹不說,學技術學得還快,今年蠶繭要獲大豐收呀……”
張連長打斷老漢的話:“你看見韓秋梅了沒有?”
“韓秋梅?就是……”老漢有點羅嗦,“就是廣地媳婦呀?”
王大愣有點不耐煩了:“對,看見沒有?”
“在那兒--”老漢指指林裏。
馬廣地聽到對話,急得團團轉,發現腳下一片老苣蕒菜,想起夏鋤在穀子地裏間苗薅草時,薅苣蕒菜粘的一手漿汁,黑不黑,綠不綠的,粘在手上非常難洗。
他忽地哈腰薅下一把撅折,將那冒漿的一端往韓秋梅臉上蹭擦起來,頓時,一個漂亮的臉蛋兒變得麻麻花花的了。
“韓--秋--梅--”張連長衝林子裏喊。
馬廣地捅了韓秋梅一下,貼在她耳朵上悄悄告訴一聲,韓秋梅大聲回答:“誰呀!在這--兒--呢--”
老漢大聲說:“廣地媳婦,是張連長!”
韓秋梅剛要走出去,馬廣地說:“稍等等,讓臉上幹一幹的!”說完,鼓起腮幫子往她臉上吹起風來。
張連長又催:“快點兒過來!”
“來--啦--”韓秋梅在前,馬廣地在後,朝小房走去。
“噢--”王肅眼睛盯著盯著,韓秋梅一露麵,他透過樹的縫隙一打眼,心裏納悶,對呀,衣服還是那花衣服,好像挺漂亮的,怎麼這模樣,說了聲,“走--”邁開了步,又問張連長:“是個麻子呀?”
“不是呀。”
“你的不是我的不是!”王肅又瞧了瞧韓秋梅,瞪了張連長一眼。
張連長瞧著越來越近的韓秋梅問:“小韓子,你那臉怎麼搞的?”
馬廣地回答:“誰知道,昨天一宿臉上起這些玩意兒!”
張連長正要細瞧時,韓秋梅故意低下頭像瞧什麼東西。
“老張,”王肅走出很遠,“快走,羅嗦什麼玩意兒,這樣的人上不了文藝宣傳隊!”
馬廣地癟著嘴想笑笑不出來。
韓秋梅癟著嘴想笑笑不出來。
小兩口發現他們走了好遠了,才忍禁不住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
馬廣地笑出了眼淚。
韓秋梅笑得肚子疼,直彎腰。
老漢在小房旁被笑蒙了:“你們這小兩口瘋了咋的?”
馬廣地、韓秋梅還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