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讀龍應台與其兒子間的書信集《親愛的安德烈》,深有同感。
她與安德烈四年的相隔造成了彼此間篤深的陌生,從打算彼此重新認識對方的那一天起,便開始了長達三年時間的互相通信,可喜的是,做母親的她“認識了人生裏第一個十八歲的人”,做兒子的他“也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母親”。
當時,感動於這種弭平代溝、跨越文化隔閡、兩代人溝通交流期間所夾雜的至誠至愛的親情,似乎感到他們母子之間從此走進了對方。沒想到,龍應台在《目送》中的一句話卻給人無限的挫敗感:“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隻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時,本能地反抗、拒絕,因為一時間無法接受“父母子女一場”會是這樣結果的事實。等爾後心平氣和下來,才漸漸地感受到它的穿透力,足以刺破幾乎每一個人的心。再看下去,心境完全不同了,再看《目送》,其中則處處蘊含親情滋味,篇篇都是讓人沉吟難忘的人生情景。
太熟悉的東西,很容易讓人以為是理所當然,以為會永遠與我們不離不棄。後來才明白,原來熟悉與陌生有時隻是一步之遙,最後,就像龍應台所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樣遠去,並且一往無前沒有追回的餘地。
研究生一年即將結束,暑假還不到一個月。
現在每次回家,似乎都像是一種經過深思熟慮後的嚴肅舉動。
記得第一次南下旅遊時,計較策劃了足足十來天時間才下決心買了開往南京的車票,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兜了個圈子,最終,回到了北京。無論初次南下對我的意義如何重大,我心裏明白,秦淮河畔迷離的流光溢彩無非是我人生驛站的一景罷了。現在想來,北京,不也是我人生旅程中的驛站之一麼?隻是停駐的時間較長而已。
前天,學校統一登記訂火車票時,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愣是經過一段時間的權衡才能決定是否回家。
回家應該是自然而然、無需任何理由衡量的一件事情,現在,竟然變得如此惶恐不已,唯恐回家弊大於利。慚愧之餘打電話回家,準備尋回漸漸喪失的本真歸屬,幾句寒暄之後便再無話可說,僵持了一回,還是掛了。
其實,殊不知那邊比我更心寒,隻是兩邊都不明白為什麼父母子女之間竟這樣陌生。漸漸地,感覺例行回家像是一種交代,雖然這種處心積慮的舉止甚至令自己作嘔,遑論在遠方期盼著我滿載歸來的雙親,但除此之外,我真的找不出其他更加高尚的理由。
不管人類的感情何等複雜,除親情外,沒有一樣感情是不需要對價的。
提起友情,想當然地就是“互幫互助”;說起愛情,便期望以我心換你心。不求任何回報的友誼和愛情,沒有!恩格斯與馬克思間的友誼讓人唏噓,但從他們彼此相彰留名青史便可窺見,友誼不止是在物質上,更在精神上,完全可以相得益彰、互利雙贏。而愛情,是相濡以沫,是兩廂情願,是相敬如賓,沒有人會苦苦守候一段注定要一廂情願下去的愛情。生活中,還有出於孤獨寂寞而走向友誼、愛情的,它們連高尚的情誼都算不上。
隻有親情,可以是單方麵的。
朱自清的《背影》,龍應台的《親愛的安德烈》,看完令人詫異:人世間怎麼可能有這樣一種感情?它可以讓一個人願意為另一個人出生入死,可以讓很多人甘心為它默默傾其所有,也可以讓所有人都牽腸掛肚、不計血淚地隻願成全它。人世間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感情呢?這樣的愛,上帝是用什麼魔法將其塑造成功?難道僅僅是因為血濃於水麼?所以,我的交代顯得多此一舉且愚蠢之極。
越是這樣想,隨著假期逼近,越有種負罪感。
周國平在一篇散文中說,如果把人生比作一種漂流,家便是一隻船,是溫暖的港灣,亦是永遠的岸;無論自己的生活風平浪靜還是波濤洶湧,也不管你的航行是安穩靜好還是四野無依,更不用說你的漂泊是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涯,隻要有家在,一切都化成美麗的風景,倦鳥思巢、落葉歸根,從這裏出發亦在這裏靠岸,根永遠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