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寒三月,稷國豐城,子夜時分。偏僻的後巷沾不到城中館坊的燈華,隻浸在冷濕的夜色裏。窸窣的腳步聲踏破霧氣,領行人掌的玉罩燈,散著微弱的燈光,隱約勾勒出小轎與行者的輪廓。一行人破開夜色行於小巷。
一名轎夫突然軟了腳,連聲“哎喲”。
“不中用的東西!平日大白米飯養著你們,空吃出一身肥膘,抬頂小轎就能軟了腳。若是顛了少爺驚了四坊,別求我與你們說情!”掌燈的中年男子回頭輕啐,邊說著腳下也沒慢下半分。離遠了月華,卻能在黑暗裏瞧見些更黑黝的龐大輪廓來,隱約是些閣樓亭宅。掌燈人直領行著向宅院後門。行至門前,男子探身輕叩,小門就從裏打開,男子對開門的仆從噓了兩聲:“莫得出聲,快去取盞明燈來。”又轉頭見轎子落穩,就吹熄了手中的玉盞,躬腰退到了轎門邊。
白朝容掀了轎簾躬身出轎,甩開暖衣下擺就要行進小門,到了門檻前卻停了步子,一幹仆從隻得頓下,不懂規矩的還偷偷瞧著主子。白朝容盯看著門腳旁,一揮袖,本空空的青磚地上就多了隻木盆,稀弱的月光照出盆裏的一團軟白,他蹙了眉。
“白遠。”白朝容口氣平常。
先前的掌燈男子快步行至白朝容身旁,隻來得及掃了木盆裏一眼,下一刻那木盆就被白朝容俯身端起,白遠又瞧著他進了後門。
白遠沉了臉轉身對四個轎夫怒罵:“四個好小子!少爺現今是生了氣,惱你們剛才那番沒用作為,你們可膽肥,敢偷瞧主子,管好你們的賊眼!”白遠便踏進了後門,“這白家院裏可是用不起你們這等祖宗,今晚就別進門了,好好憂思憂思你們的飯碗可還保得。”說畢合了後門,罔不顧門外的哀求聲,便急急追上前頭的身影。
白朝容已放下了木盆,掀了裹被往裏頭看,被下蜷睡著一名女童,約莫五六歲,烏發細軟,五官秀婉,額間還有一抹鮮紅的三頭火紋,此時小童正睡得酣甜。
“這小祖宗。”白遠瞧了瞧,藏不住話語間的笑意。
“這樣冷的天就匆忙送了她來,”白朝容卻無笑意,伸手輕撫女童的眉眼,抹消了她額間的火紋,目光又落到了木盆上暗紅色的印記,“居然用了血咒。”白朝容伸手拂去盆上暗紅的血紋,斂了眼,瞧著女童,終是笑了起來。
“為了護她敢散盡一身血氣,不枉我當日對她的恩遇。”他抬眼眺視,今晚的夜空一抹星辰都沒有,沉沉的壓在四方土地上。白朝容好似能從這沉沉的黑裏瞧見什麼,笑意還是不減:“那邊的情勢大概危急的很,挨不到明早。”白遠在一旁,不言語,臉色卻凝重起來。
白朝容捏了幾絲氣息,做了個咒紋,印在盆底。咒紋明滅,盆中卻漸漸暖和起來。他替女童重新蓋好裹被:“那邊就罷了,隻苦了她要早十五年重入這濁世。”
白遠見到此刻白朝容放柔的眉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就眺著不遠大堂剛亮起的燈火,眼角卻掃到身影一閃,那木盆便落到了他手裏,白朝容與他低語幾番,就轉身朝大堂行去。
一進大堂,兩旁的仆人便上前為白朝容解了暖衣。白朝容坐上堂中主座,一名小婢捧來了炭爐,正要放到白朝容腳邊。
“蠢丫!”
堂中眾人先聞得一聲怒喝,就見從堂內偏門行出一綠衣女子,鬆鬆的發髻下垂著一條烏亮長辮,未飾金銀,淺施脂粉,雙眼斜吊,兩瓣刀片似的薄唇,生生長得無半點溫婉。
“蠢丫!”行至小婢麵前,綠衣女子又一聲響罵,“進了宅子不過兩三月便央著我,想著去大堂當差,卻連少爺不用炭火都不知道,真是沒那腦筋卻有那肥膽!”語畢就要去揪那小婢的耳朵,半道被白朝容阻下。
“綠姐不必如此,我正頭昏,現在大嚷,吵得我耳朵疼。”白朝容使走了了小婢,隻看著炭爐皺了皺眉。綠姐瞧了瞧白朝容臉色,忙收起之前的刻薄,端起了恭卑模樣。
“是,奴婢粗禮晚行,實失恭敬。”綠姐邊說著躬身行了一禮,“解酒宵湯已備好,奴婢去端來。”
白朝容隻靜坐著,似是瞧著堂裏微搖的燈影,五指在膝上依次輕點,仿佛在等待未知的變機。身旁綠姐端著湯水為他布施調羹和淨手布,主仆皆無一人言,隻覺得大堂、白家宅院、乃至整個豐城都靜的溺斃在沉重的夜霧裏。
突然間堂外傳來一聲脆響,接著便有人驚呼嗬責。突來的聲響驚擾了夤夜,白朝容隻覺得袖口濕熱,側首一瞧,緣是綠姐被響聲驚了神,灑得一桌湯水。見湯水汙了白朝容的袖口,綠姐慌忙跪下,低首不敢抬眼,那無人扶掌的湯碗在幾上晃了兩圈,“啪”得一聲粉碎在深青石磚地上,又驚得夜一陣騷亂。
未及白朝容言語,堂外就響起了漸重的腳步聲,“噠噠”而來,接著白遠的身影就出現在堂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