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燒著,可是要燙壞了園裏的新菜。”阿德的聲音輕緩,低柔,還夾帶著受雨後的啞氣,想清爽的溪水一樣衝涼了重夕的熾燙。那火竟也慢慢熄了,腰側的疼痛也隨著隱匿。地上的老頭昏死過去,被兩個婆子慌忙架出,一路畏怕地瞄著重夕,不敢再多言語。
重夕不願分心於那幾人,隻轉身攏了攏阿德亂濕的頭發,不知道該說什麼。阿德卻如不曾發生過什麼一樣,拉著重夕搖晃地回了屋裏,把一切散進了山雨後的怡人空氣裏。
自那日後,日子似乎是有了些變化,重夕的額上生出了一枚三頭的火紋,如同她的毛色一樣鮮紅欲滴。她似乎找到了那日怪火的來源,便是從那枚火紋裏,借意而起,順意而熄。重夕覺得有趣,時常聯係收放之術。對於阿德,重夕卻是有些擔憂的。阿德洗淨了那件橘衣裳,平日就收進了櫃裏,她還換了下山的路,改去另一個鎮裏,比之前那個稍遠些,也不如它興盛。重夕有時覺得阿德少了幾分從前的快意,有時她卻又分明是舊時模樣,挑不出不同來。每到了紅楓溢滿山林的時候,阿德就將橘衣裳拿出來洗了一遍又一遍,每日都晾在楓樹的地枝上。新衣裳隻穿過一次,卻被洗的和舊衣裳一般。
那日的事阿德隻字未對重夕說,但世少有蠢狐,重夕早已明了七八,那樣的神情,那樣的年紀,隻不過春水波亂,紅豆雜生罷了,都是些繁雜的事,卻不知那老頭如何知曉,又為何那樣歇斯底裏。
年歲湍急的好似那條山溪,整日“嘩嘩”的奔流。從重夕的身邊流向遠而無所知的地方。重夕瞧著那溪水將七八歲的阿德衝洗的越發清甜,又瞧著它將阿德有的一切慢慢卷走,青春姣麗的容貌,勻稱柔軟的身姿,明亮的眼和靈巧的手。阿德慢慢地從少女變為老婦,重夕覺得是少了點什麼的。
她卻隻長了一點點的個子,其餘的還一如當年。
最初始時阿德是玩伴,十幾歲時阿德是她的姐姐,二十幾時就成了重夕的娘親,而待她步入殘年,對重夕,也變得似婆婆一樣慈愛柔和。
山中的冬日總是來得早。
這日傍晚,重夕吃過了晚炊,坐在床榻上發呆,阿德現今身子不大好,做過晚炊後總要小睡一個時辰。重夕坐在阿德身邊,等著叫醒她。屋子裏隻點了一盞細燭,牆上黑暈暈的好似映了蛾影。
前院仿佛有些聲響,似是風吹草木一樣的蕭蕭聲,重夕動了動耳朵,想聽的更仔細些。那聲響更大了,像狂風暗吼聲中雜帶著金屬碰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重夕叫醒阿德,問她:“阿德。那些是什麼聲音?”
阿德坐起身來細聽了一會兒,她笑著撫了撫重夕的發:“沒甚特別,山裏要落雪前的風聲罷了,今天早些歇息吧,天要寒了。”
“我不怕冷。”
“阿德怕啊,阿德年歲大了,受不得霜寒。”阿德替重夕鋪起被裹,重夕乖乖的躺了進去。阿德卻下了床,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盞,立在燈華裏的身影朦朦朧朧。
重夕聽見外頭多了許多窸窣聲響,阿德好似沒聽見一般,動作仍緩緩的。重夕瞧著阿德,突然開口:“阿德,還記得你與我說的鎮裏姑娘成婚那事嗎?”
那是很久以前阿德與她說的,大概是阿德十四歲時,她下山在鎮裏遇見婚娶喜事,回來便講與重夕聽。那兩戶都不是富貴人家,為新娘子置辦了嫁妝和喜服酒宴,連租轎子與仗隊的錢也拿不出。新娘子隻能穿著喜服走去了新郎家門前,一路上有許多鎮民瞧著。
當時阿德卻覺著穿了喜服的姑娘是世上最美的,即使一路被瞧著,那心裏也定是欣喜萬分。
阿德動作頓了頓,好似在回想著:“約是記得,阿德年歲大了,記性也不如重夕。”
重夕看著阿德:“我還記得你與我說的那新娘子的模樣,大紅的羅蓋,大紅的衣裳,金線鑲繡的紅鞋子。但我更想瞧瞧阿德你穿喜服的樣子。”
阿德的動作是徹底停下了,眼神濛濛不知在想什麼。她到櫃子裏翻出一件衣裳,是那件橘色的。衣裳已經隱隱泛出白色。阿德的手有些顫抖,她的身姿不如從前,穿不上這衣裳。她把衣裳披在了身上,走到燭火明亮處,笑著問重夕:“阿德穿的好看麼,沒有紅衣裳,隻有這件,想是大不如以前了。”
重夕高興的很,連連點頭:“比從前更要好,可惜沒有新郎倌來看。”
“阿德這輩子有重夕就好得很,也隻穿給重夕看。”她上前替重夕掖了掖鬆開的被口,撫順了她頭上的亂發。
重夕聽了這話,不覺高興,反而難過起來,她轉向牆隅,隻敢瞧著黑黝的床縫,卻不敢再去瞧一眼身後的阿德。
阿德的手在被上緩緩撫摸,嘴裏唱起了似歌謠的曲調,重夕眼皮越發重了,睡去前聽見阿德溫柔的嗓音:“重夕,天要寒了,你快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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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不好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