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假如阿Q當作家——一個後現代的文壇浪漫故事(1 / 3)

《阿Q正傳》裏有這樣一個鏡頭,革命了的阿Q,飄飄然地走在未莊街頭,一向不把他瞧在眼裏的趙太爺,不得不放下身段,“怯怯地迎著低聲地叫:‘老Q。’”這有點滑稽,但也是這個世界上常常發生的錯位和顛倒的事情。文壇尤其如此,沒看上眼的作家,紅遍大江南北,覺得不錯的希望之星,湮沒無聞;絕對不成氣候的作品,賣了個好價錢,字字珠璣的傑作,乏人問津。所以,阿Q當了作家,而有的作家當了阿Q,都不是沒有可能。

未莊的阿Q從來沒有被人如此尊稱過,以為叫的不是他。

“‘阿Q!’”秀才隻得直呼其名了。

阿Q這才站住,歪著頭問道:‘什麼?’

‘老Q……現在……’趙太爺卻又沒有話,“‘現在……’”

假設:趙太爺是文壇老秀,阿Q是新近躥紅的青年才子,接下來的兩人交談,就可能是這樣了:“Q兄,聽說你紅得發紫!”

“那還用說。”新秀比老秀更不謙虛。

“成了明星作家!”

“自然,要什麼就是什麼……”很得意,像時下走紅的作家那樣兩眼看天。

這是一個虛擬的場麵,命題有點荒謬,其實,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阿Q憑什麼不可當作家。“將相王侯,寧有種乎?”在魯迅當作家的那個年代,也許阿Q當作家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但到了如今,老少勇士們跳將出來咬齧魯迅的年頭,禮崩樂壞,錯位和顛倒更不足為奇了。

拿破侖一倒下,所有的士兵都以為自己是元帥,魯迅被咬齧得狗屁不是以後,還有誰不可以以大師自命呢!

我冒昧說一句,如果阿Q現在活著,要想當作家,確實如他自詡的那樣,“要什麼就是什麼”地手拿把掐,甚至會比現在最紅的作家還要紅上幾分。因為在魯迅寫作的那個時代,當作家得要有一點本事,現在,當然也不見得就不需要本事,但本事大小,與作品的好壞高低,不成正比。臉皮厚,才是最重要的條件。臉皮越厚,成功率越高。

阿Q甩給趙太爺一張名片,上麵印著:

青年才子文壇情聖媒體英雄影視策劃

翻過折頁,還有:

暢銷書《嘩眾取寵》的作者“嚇死你”網站的CEO德國克萊登大學客座教授南太平洋圖盧島國的文學獎獲得者阿Q告訴這位前輩,如果有興趣,可以再掛上若幹,估計這張名片,就該比印度女人穿的紗麗還要長了。

這些頭銜,把文壇老秀看得目瞪口呆,心口發堵,血壓上升,尿糖增高。幹了一輩子,使出渾身解數,竟不敵這個實在不是東西的東西,相當不是滋味。連忙在地圖上找這個蕞爾島國,也不曉得阿Q領的那個獎,是盧比還是克郎?黑市兌換的價碼如何?

所以,老先生沒法不“滿臉濺朱”。魯迅說的這個“濺朱”,大概就是臉部的毛細血管瞬間充血,表明他老人家很火。無論如何,趙老,或趙公,或趙前什麼什麼長之類,在文壇廝混這麼多年,論資望,論履曆,論地位,論座駕的級別,是可以而且應該拍案而起:你是什麼玩藝兒?你怎麼能當作家?

然而,他無法憤慨,道理有三,其一:按我們過去長期奉行的階級路線,和很在意過的以家庭出身,個人成分來區分社會成員的做法,提供了阿Q當作家的可能性。休看這位“我……我……不認得字”,連圈都畫不圓的阿Q,由於上帝將他投胎於草根階層,比貧下中農還要貧下中農一些,肯定會有出於濃得化不開的階級感情的同誌們,以培養工農兵作家的名義,把來自未莊的,自幼根正苗紅的瘌痢頭先生,硬扶持成為一位作家。

老秀不會悖背這大的政治環境,他是一個審時度勢之人。

其二:按我們現在流行的文學市場規律,如果“我手執鋼鞭將你打”的阿Q,一定要放下鋼鞭,拿起筆來,趙太爺也無法將其關在文壇門外。市場化的好處,就是權勢開始失去絕對壟斷的地位,前門進不去,後門進,後門進不去,旁門進,旁門進不去,老子還不進了,徜徉於體製外,又能咬我卵乎?你趙太爺在廊廟裏,固然有祭祀剩下的冷豬肉可喚,我阿Q,在林下也照樣有小女子的芳心可騙。所以,這位來自未莊的青年才子,以不時弄出點名堂,不斷鬧出點動靜,不停製造出點花邊新聞,在媒體上興風作浪,你想不讓他當作家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