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假如阿Q當作家——一個後現代的文壇浪漫故事(2 / 3)

老秀不傻,何不因勢利導,為我所用,作慈祥狀,作開明狀,作寬容狀呢!

其三,因為作家,與具有起碼職業技能的科技,工程,教育,財務人員不同,是不需要進行按部就班的專業學習,用不著付出十年寒窗,囊螢映雪的艱難過程。作家,有時連最簡單的上崗培訓也用不著,隻消識得幾個字,標點符號會不會使用都無所謂,就可以當作家。在這個世界上,前有蘇聯的高爾基文學院,後有我國的魯迅文學院,就曾經這樣批量化地生產過作家。改革開放以後,好幾間大學辦作家班,像車間那樣,搞一條專門製造作家的流水線。所以,在別的什麼國家裏的阿Q,也許當不成作家,在我們這裏的阿Q,隻要他想當,是不成問題的。

有鑒於以上三點,趙太爺還憤慨個屁!說不定他也會浮上水去套近乎的。

不錯,在魯迅筆下,趙太爺曾經伸出手去狠摑了阿Q一記耳光,因為他居然認為自己“和趙太爺原是本家,細細地排起來他還比秀才長三輩呢”,這簡直反了你這兔崽子,不收拾那還得了,但那個阿Q,是住在土穀祠裏的小癟三。可對於當了作家而且很紅的阿Q來說,作為老秀的趙太爺,就未必如此無禮了,不但不摑臉,而是兩手作弓狀張開,按俄羅斯風俗(誰讓我們受到過那麼多的俄蘇文學的訓練),先擁抱,後貼臉,並與之耳語曰:“阿Q,你以後有什麼東西的時候,你盡可先送來給我們看……”

“阿Q雖然答應著,卻懶洋洋地出去了,也不知他是否放在心上。”

趙太爺說的東西,在未莊阿Q的手裏,是贓物,而在才子阿Q手裏,自然就是作品了。文壇老秀以為他的品評,一言九鼎,孰知阿Q不怎麼在意老先生的指教,遂有懶洋洋不上心的態度。這倒不是他看不起趙太爺,也不是忽視老秀在文壇的地位。因為,新一代人的文學操作,已經跳出傳統營銷方式,更在乎炒作時的鍋勺亂響,油煙滿屋,火苗高躥,猛顛急炒的聲勢,一個破媒體,也比二十個德高望重的趙太爺更管用。特別剛剛進入市場狀態的中國受眾,尤其容易被傳媒麻醉,哪怕是最拙劣的炒作,也會吸引全部笨伯,趨之若鶩。至於這道菜(也就是這個東西或這部作品),好吃不好吃,其次,響動,是第一位的。所以,一要無恥,二要無賴,三要無所不用其極的三無操作法,便是阿Q這類才子或佳人奉為圭臬的行徑。

阿Q可以不把趙太爺放在心上,虛應故事即行,趙太爺卻不能不對阿Q的緊貼套磁;星星不需要月亮,可是月亮倒蠻在乎星星的烘托。在未莊,趙太爺到底將阿Q送上法場,但走出未莊的阿Q,趙太爺隻有“怯怯地迎著低聲地叫”“老Q”了。

這就是一道在急劇轉型期中所出現的文壇風景線。

魯迅健在時,不會尊稱阿Q為“老Q”,他不那麼賤;逝世後則更不可能巴結時下走紅的一代。所以,他活著挨收拾,死後挨修理,理屬正常。我相信,一千年後,還會有更新的新秀,拿他開刀問斬。因為,他點中了國人的穴,凡阿Q,都會恨他挑破了這層窗戶紙,而不肯饒他的。

阿Q成了作家,走上文壇,當然值得欣喜,但若考較起他的創作走向,又不能不引起“正人君子”的杞憂。我們不妨設想一下,以他積蓄得太多太多的荷爾蒙,總處於勃起的狀態之中,以他擰了靜修庵小尼姑的麵頰,那手指頭的滑膩感而迅即生出的性意識,以他直撅撅地跪倒在吳媽跟前,要求和她“困覺”的迫不及待的性衝動,他要拿起筆來,不往臍下三寸寫去,豈不憋得自我爆炸不可。

他極有可能成為頂尖級的性文學急先鋒,何況文壇有如此多的同道同好同癖同嗜者,說不定他會挑頭組織一個“文學SEX同誌會”,自任常務理事長;會標可能采用他那畫不圓的圈,在色情狂的眼裏,凡圓的東西,都可比附女陰的圖騰崇拜物。因此,你在書肆裏看到像《尼庵之戀》、《舂房之春》、《寧式大床的羅曼史》這類書,準是出自這位青年才子的筆下。就衝這書名,就夠有賣點。印這樣的書,如同印鈔票一樣,出版社會樂得嘴都合不上的。

但是,你也別期待阿Q會寫出多少升華的性篇章,因為草根階層的性衝動,之強烈,之無顧忌,之為性而性,之情趣低級,書會暢銷,諒無疑問,而在性文學上有什麼開拓和突破,是不可能的。我們從曆代農民革命起義首領的身上,也可以證實草根階層的性事,更多緣起於動物本能。劉宗敏進了北京,第一件事就是找陳圓圓,恨不能當場按住,宣泄他的性饑渴。那個洪秀全還未打到南京,弄了許多美人共眠宿,其性行為與踩蛋的公雞無異。阿Q雖然“周吳鄭王”起來,穿上西服,係上領帶,但滴溜溜的眼睛,盯住風騷女作家的胸部和臀部的饞嘴樣子,可以斷言,他的性文學大概離勞倫斯會遠一些,而距蘭陵笑笑生更近。因為,當他還躺在未莊的地頭上,曬著太陽,捫著虱子當農民的時候,是從民間小調《十八摸》、《小寡婦上墳》開始他的性文學啟蒙教育的,他隻能沿著這條“兒童不宜”的肉欲路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