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就此把話打住,談些不著邊際的陳穀子爛芝麻吧!
《資治通鑒》682年記載了唐高宗時的名相裴行儉對初唐詩壇四傑的一段談話,很有一點意思。
行儉有知人之鑒,初為吏部侍郎,前進士王勮、鹹陽尉欒城蘇味道皆未知名,行儉一見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掌權衡,仆有弱息,願以為托。”是時勮弟勃與華陰楊坰、範陽盧照鄰、義烏駱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為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必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邪?楊子稍沉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度海墮水,炯終於盈川令,照鄰惡疾不愈,赴水死,賓王反誅,如行儉言。
裴行儉用“浮躁淺露”四個字,來概括王楊盧駱,當然絕對了一些。王勃去交趾途中,路過南昌,在都督閻公的盛會上,寫出才華橫溢的《滕王閣賦》;駱賓王為徐敬業討伐武則天所寫的檄文,慷慨激昂,氣度不凡;楊炯的《從軍行》和盧照鄰的《長安古意》也是領風氣之先的佳作。從文學的角度看,這四位詩人破六朝俳麗浮豔之風,開有唐一代詩歌發展繁榮的先聲,作為開創者是作出了大貢獻的。
裴行儉是當官的,他是從政府選用幹部的標準來衡量詩人,而不是從文學角度觀察,就不免偏頗。雖然這四位詩傑不幸而被言中,王勃淹死在交趾,盧照鄰因惡病纏身,據說是麻風病,痛苦得沒有辦法,跳了河,駱賓王因參與反叛武則天的軍事活動,兵敗以後殺了頭。但裴行儉器重的王勑,蘇味道,盡管當了大官,最終還是湮沒在曆史的塵埃之中,如今還有誰會對這兩位官僚感興趣,想知道他們什麼呢?而無一善終的初唐四傑,在文學史中,卻有著永久的位置。王勑老弟的那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到了20世紀70年代還走紅一陣,萬人同唱的。
因此,這位名相看到的“浮躁淺露”,固然是文人的致命弱點,不過,也未必不是文學家的某種優勢。若是一個個都那麼老成持重,循規蹈矩,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作為一個人,可能是好人;作為一個幹部,肯定是好幹部。但作為一個作家,則未必是能稱得出類拔萃的了。
當時,人們就開始統稱這四個人為“王、楊、盧、駱”,甚至那個楊炯,還不甘心屈居亞軍位置,一直發牢騷,“恥為王後,愧在盧前”,拉一個,打一個。後代人則尊之曰“初唐四傑”,但沒有人把他們歸之日這個或那個主義。因為在藝術風格上,這四個人有共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很難硬用一頂帽子,把這四位攏在一起的。
這就是中國人的聰明了,“竹林七賢”,以交往論,“建安”,以年代論,“花間”,以成書論,“公安”、“竟陵”、“桐城”,以地域論,“李杜”、“元白”、“溫韋”,以姓氏論,都在形式上,而不在內容實質上尋求相同的地方。外國人就愛搞這個主義和那個主義,我翻了一下已作古的鮑昌先生主編的一部《文學藝術新術語詞典》,所謂“新寫實主義(造型藝術的)”,就和什麼新達達主義,波普藝術攪在一起,不大分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