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隋大理寺卿鄭善果母翟氏,夫鄭誠討尉遲迥戰死。母年二十而寡,父欲奪其誌。母抱善果曰:“鄭君雖死,幸有此兒。棄兒為不慈,背死夫為無禮。”遂不嫁。善果以父死王事,年數歲拜持節大將軍,襲爵開封縣公,年四十授沂州刺史,尋為魯郡太守。母性賢明,有節操,博涉書史,通曉政事。每善果出聽事,母輒坐胡床,於障後察之。聞其剖斷合理,歸則大悅,即賜之坐,相對談笑;若行事不允,或妄嗔怒,母乃還堂,蒙袂而泣,終日不食。善果伏於床前不敢起。母方起,謂之曰:“吾非怒汝,乃慚汝家耳。吾為汝家婦,獲奉灑掃,知汝先君忠勤之士也,守官清恪,未嚐問私,以身殉國。繼之以死,吾亦望汝副其此心。
汝既年小而孤,吾寡耳,有慈愛無威,使汝不知禮訓,何可負荷忠臣之業乎?汝自童稚襲茅土,汝今位至方嶽,豈汝身致之邪?不思此事而妄加嗔怒心緣驕樂,墮於公政,內則墜爾家風,或失亡官爵;外則虧天子之法,以取辜戾。吾死日,何麵目見汝先人於地下乎?”母恒自紡績,每至夜分而寢。善果曰:“兒封侯開國,位居三品,秩俸幸足,母何自勤如此?”答曰:“籲!汝年已長,吾謂汝知天下理,今聞此言,故猶未也。至於公事,何由濟乎?今此秩俸,乃天子報汝先人之殉命也,當散贍六姻,為先君之惠,奈何獨擅其利,以為富貴乎?又絲枲紡績,婦人之務,上自王後,下及大夫士妻,各有所製,若墮業者,是為驕逸。
吾雖不知禮,其可自敗名乎?”自初寡,便不禦脂粉,常服大練,性又節儉,非祭祀、賓客之事,酒肉不妄陳其前;靜室端居,未嚐輒出門閣。內外姻戚有吉凶事,但厚加贈遺,皆不詣其門。非自手作,及莊園祿賜所得,雖親族禮遺,悉不許入門。善果曆任州郡,內自出饌,於衙中食之,公廨所供皆不許受,悉用修理公宇及分僚佐。善果亦由此克己,號為清吏,考為天下最。
——司馬光《家範》
白話
隋代大理寺卿鄭善果的母親翟氏,丈夫鄭誠征討尉遲迥時戰死。翟氏年方二十歲就守了寡,父親想讓她改嫁,翟氏抱著兒子善果說:“鄭君雖然已死,但是幸虧還有一個兒子。拋棄兒子就是不慈愛,背叛死去的丈夫就是無禮。”於是不再嫁人。善果因為父親為國而死,年僅幾歲就被封為持節大將軍,襲開封縣公的爵位,四十歲就擔任沂州刺史,不久又為魯郡太守。善果的母親秉性賢良,頗有節操,博覽書史,通曉政事。善果每次出去處理公事,母親就坐在胡床上,躲在屏障後暗中觀察。聽到兒子分析裁斷合理,回家就非常高興,讓兒子坐在身旁,母子倆說說笑笑。如果兒子辦事不公允,或者無端發怒,母親回到屋裏,就蒙麵而哭,整天不吃飯。善果跪在母親床前不敢起來。母親這才起來,對他說:“並不是我對你發怒,隻是為你家感到羞愧。我是你家的媳婦,能在你家灑掃侍奉,知道你父親是個忠誠勤奮的人,為官清廉,未嚐營私,最終以身殉國,我也指望你繼承你先父的遺誌。你年幼喪父,我喪夫守寡,有慈無威,使你不懂得禮訓,你又怎能勝任忠臣的事業?你自孩童之時就承襲封位,如今位至地方官,這難道是你自己努力所獲得的嗎?
不去想想這些事情,卻妄加發怒,心裏想著驕奢取樂,怠於公務。對於家裏你是敗壞家風,甚至會導致失去官位襲爵;在外則違背天子的王法,自取滅亡。我死後,你又有何臉麵去見你的父親呢?”善果的母親經常紡紗織布,直至深夜方才睡覺。善果便問:“我封侯開國,位至三品,俸祿豐厚,母親為何還要如此勤勞?”母親回答說:“唉!你已長大,我以為你懂得道理了。如今聽你這話,才知道你還是不懂道理。你這個樣子,又怎麼能幹好公事呢?你現在的俸祿,是皇帝對你父親為國捐軀的厚報,應當將這些好處散發給六親,以示你父親的恩惠,為何你隻想著獨享其利,謀求個人的富貴呢?再說紡紗織布,是婦人的本職,上自王後,下至士大夫之妻,各有應該幹的事。如果停止紡紗織布,就是貪圖安逸。我雖然不懂得禮法,可是怎麼能敗壞鄭家的名聲呢?”翟氏從守寡開始,就不再塗脂抹粉,經常穿粗布衣服。她秉性節儉,除了祭祀或宴請賓客,吃飯一般不擺放酒肉。平時隻靜靜地獨自呆在家裏,未曾離開房門一步。內外親戚有什麼吉凶事情,她都要贈送厚禮,但從不親自不登門。不是親手製作的東西,以及莊園出產或皇上賞賜給的東西,即便是親戚朋友贈送的禮品,她都一概不許拿進家門。善果擔任各地州郡長官,都由自己家提供飲食,他拿到衙門裏去吃,官署所提供的,都不接受,都用作修理官舍,或者分給下邊的官員僚屬。善果也因此克己奉公,被稱為清廉的官吏,被考評為全國最好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