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昇醒來之前的記憶還停留在夏末,醒來時已是初冬,冬風轟鳴,寒氣侵肌。他坐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隻剩下一個頭露在外麵。從他醒來之後便從未踏出過府門半步,除了他的至親好友誰也不知道他的身體已開始恢複。林淑妃曾遣人看望,他的朝中朋友也聚集探望,但他都以身體不適不能會客的理由一律拒絕。他悶在屋裏,陳思雨也試著跟他說話,他也不理,常常呆呆地想打坐似得坐著,一坐一天。
陳思雨也是倔強到骨子裏的人,她跟顧夢影采取了同樣的策略——等!每天按時做飯,收拾家務,他坐在屋子裏,他不搭理,她就自言自語,說不下去就陪他枯坐。
林日昇妄圖以冷淡冷漠的態度讓她退縮的戰略不僅在顧夢影身上失敗,在陳思雨身上也毫無用處。女人在感情上的耐心和毅力並不輸於男人在事業上的堅強隱忍。這樣耗下去對她是平淡的幸福,對他而言是無聲的折磨。
終於有一天,他居然主動邀請陳思雨共進晚餐。她欣喜若狂以為自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了。誰知一杯酒下肚,她就昏昏沉沉,墜入夢鄉,一睡不醒。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時才轉醒,那時林日昇早已不見人影。他竟然用迷藥將她放倒自己逃了,甚至連一封信都沒有留下,就這麼不聲不響地從她身邊消失。但她哭得太多太繁,彼時也難以留下更多的淚水。她急速地衝到楚雲汐家中,將情況告知了她,比起生氣傷心她此刻更擔心的是他的生命安全。
楚雲汐不得不承認,越是想跟施佳珩保持距離的她越是難以繞開他的存在。在長安每當她遇到難題時,她第一個想要求助的還是他,自從恢複了女子身份重新住回了楚府,她自由受到日益嚴苛的限製,她不得不瞻前顧後地躲避著府中各種明槍暗箭,這並不比當年在畫院與楚孝濂鬥智鬥勇來的輕鬆。
她與施佳珩的聯係幾乎都是通過綠妍和耿功之間傳遞口信來完成的。本來這是個極好的拉近碧音與耿功之間距離的機會,但綠妍積極地推薦她來完成。但碧音卻冷著臉一口回絕。
從耿功說出他喜愛女子名子之時,她回來剪碎了衣服也就斷了念想,甚至連再一次爭取的意思都沒有,就果斷地放了手。她的瀟灑幹脆讓眾人也頗為詫異。這段感情的傷害還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小的傷疤。原來那個愛吃傻樂,說說笑笑的女子也忽然開始沉默,沒有一刻安靜的她現在居然也可以坐在院子裏一個下午安安靜靜地看落葉。她滿麵清冷蕭索的神色,偶爾也會冒出幾句佛家偈子,美食美衣也失去了興趣,整日裏頂著一張昏睡不醒的臉像遊魂一樣穿梭在院子的角落裏。
綠妍嚐試著去修複兩人之間的關係,卻發現完全無濟於事,隔閡和裂痕已經存在怎可能讓它消失不見呢。碧音的心沒有那麼大,也不懂所謂成全的道理,她就是要跟綠妍慪氣到底。
綠妍也明白既沒有心虛到委曲求全,也沒有占理就胡亂泄憤,頗有一種你冷言冷對,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繼續做著她該做的事,不哄不鬧,與平日並沒有什麼兩樣。
楚雲汐卻很焦慮,總是想法開導她。但她好似一個叛逆期的孩子,聽不進所謂的大道理,老是露出一副很不耐煩或很敷衍的表情,讓她深感懊惱,眼見著她日漸消沉,卻無計可施。
施佳珩聽說林日昇無故失蹤也頗為無奈,從小見慣生離死別,血肉橫飛場麵的他對這些生長在家境優渥的貴族子弟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感到深深地擔憂。從顧朝瑉到林日昇,他們幾乎都敗在自己薄弱的承受能力上,因為家庭事業理想愛情上的打擊或扭曲人格或消極沉淪,僅憑他們單薄的肩膀怎能撐起一個國家興旺重擔,這個帝國因為太多思想束縛太多規矩反倒將新興一代的年輕人打壓的沒了朝氣和銳氣。
他向長安城裏各個城門的守將打聽了消息,這一段時間並沒有類似林日昇這種年紀和打扮的年輕人出城,他又麻煩各處守軍將領幫忙盤查,而後把消息傳達給了林月沅。
林月沅照例以探望哥哥為名要求出宮,李曇囑咐她好些話,仿佛每一次出宮就會被市井的汙塵弄髒了似得。她聽得不耐煩,隨便答應他兩句就慌忙出了宮。
她到達林府時,楚雲汐和嚴青霜正坐在屋裏等她,陳思雨卻不見。
她好奇問起時,楚雲汐告訴她,陳思雨剛走不久,她走時之留下一句話,她每天都會在煙露湖邊等他,如果她們找到他,煩請告轉他,讓他一定要來見她一麵。
林月沅聽了隻覺得事已至此,林日昇出走分明是為了躲她,她這般死纏爛打,不依不饒著實沒意思,皺眉道:“依我看,我哥要走就隨了他的心意吧,何必硬逼他回來。思雨也是,都已經這樣了,勉強又有什麼意思,不如算了。”
嚴青霜一直麵露不悅,臉色緊繃,一副強忍怒氣的模樣。林月沅此話一出,她登時鳳眼一瞪,神色駭人,厲聲道:“我倒不這麼看,你哥哥根本就是逃避。放下妹妹、親人、朋友不管,灰溜溜地逃走,一輩子不敢麵對,難道就能真的快樂嗎?我不明白,以前有家族、責任橫亙在他與思雨之間,那是天意,無可奈何隻能認命,可如今呢。這些障礙都不存在了,連顧夢影都死了,可他卻不敢了!如果他不是你哥哥我早就打過他了,你信嗎,像他這樣沒有擔當的男子傷了多少人的心。現在竟然不辭而別,根本就是懦夫行徑,連我都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