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楊樹明亮(1 / 1)

捉迷藏的小河

走著,忽然看到一條小河。它什麼時候藏在這裏了?河水不是狗和小牛犢,我想像不出它還會躲藏。找,看河從哪兒來。

河水拽著草的裙子。它隨身帶的物品,是黃與黑的卵石,還有蝦。蝦像水裏的跳蚤,一蹦才察覺它的存在。野花來河邊梳頭,卷發的百合紅得沒辦法,黃瓣的小碎花幾乎沒有顏色。

我順小河走,水麵映襯一汪天光,如胡適的白話詩:“蔚藍的天上,這裏那裏浮著兩三片白雲”。白雲原本少,又被河邊的草叢遮住身影。走著走著,河水沒了,密草屏立如牆,仿佛說:前麵沒河。看,確乎沒有。如此說,這是一處雨水留存的水泡子。我心有未甘,蹲下看河水中的綠草,水流分明從它們腰間經過;看水底的石子,也有日影浮動。小河在流淌,雖然無聲,工作時,它采用靜音環保的發動機。我走回河的另一端,它又無蹤。兩端長十多米,河水像凸出地麵的一段樹根,其餘潛在地下。

“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小時候,我們藏貓貓玩兒常這麼喊,詐唬藏在暗處的夥伴,但誰也沒出來。小河也沒出來,它像一節項鏈,掛在這片草地的頸子上,露出亮晶晶的鑽石。

閃電

近晚,西村天地交合處放閃電,一下接一下,無雷聲。我問朝克巴特:“那邊下雨嗎?”

他說:“沒有。從那邊看這邊也是這個樣。”

“這邊也有閃電?”

“是的。”

延伸到西村的草地,深綠中沉澱著鉛灰,而天幕的濃雲堆積地表,把楊樹的枝葉襯得明亮,像鐵板上的一把芹菜。閃電幾乎一秒鍾放逸一次,鑽入草地隱沒,如金蛇入水。

朝克巴特爾看我目不轉睛,覺得不值。他解釋:“這是草……和地,夏天……”

是他有力的手勢,像往箱裏裝東西。解釋就這麼多,再解釋沒有了。為了不使朝克巴特爾失望,我不再看西村的閃電,但心裏還在想。

買賣

哲盟人把商店叫“買賣”,而胡四台的買賣在公社。這裏早改蘇木了,他們還叫公社,頑固。“公社”這個詞,他們說的也是漢語,叫“公社——日”。

今天我要去公社——日的買賣,看看裏麵的樣子。為防日曬,我在早晨上路。買賣離這7公裏遠。路上遇到騎馬、趕毛驢車和騎摩托的人,女人頭上包著防日光的厚頭巾。他們盯著我看,我的穿戴、表情和走路的姿勢表明是一個外鄉人。他們的疑惑是:這人幹什麼來了?

紅磚房的地方就是公社,人們停下閑聊,轉頭看我。一個人穿著武警帶紅牙子的舊褲子,一個人穿著鐵路的舊製服上衣,袖口有兩道綠杠,一個人的汗衫印著“北京舞蹈學院”,救災物資。兩個小孩拽一頭肥豬的尾巴,豬呼號。

買賣很大啊,像一個候車室。牆邊有四五個玻璃櫃子,裏麵擺著花花綠綠的煙、酒和藥品;棕色的柳編筐掛在牆上;地中央的鐵犁塗一層黃機油;空氣中彌漫奇怪的氣味。

我給朝克巴特爾的老婆買了眉筆和口紅。回家送給她,她大笑,說:“他想把我變成妖精。”

朝克巴特爾跟著笑。我嫂子瘦小,黝黑,由於勞累、精明和卵巢切除,比埃塞俄比亞的災民還具風霜感。

那幾天,我嫂子逢人就說這件事,左右手放著眉筆口紅,然後笑。朝克縱恿她畫一畫。

嫂子撂下臉子,問他:“你真想看到我變成妖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