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柳花泊,一個多美多詩意的地名啊!
第一次看到這名字,就陡然生出一種愛意。想象中那漫天恣意曼舞的絨絮和那一窪水泊瞬間感染了我,周身似乎也舒暢輕靈起來。它讓人聯想到蘇州的桃花塢、廬山的如琴湖、天津的楊柳青……柳花泊與上述地名一樣,會頓然讓我們詩情畫意起來,腦海裏泛起一連串的意象:“楊柳岸曉風殘月”、“風緊柳花稠”、“閑看兒童捉柳花”……
記住柳花泊,源於一次檢閱文獻時發現的一段記載:“鹹豐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太平天國北伐將領林鳳祥、李開芳率兵由平陽進入長子界內。大清江寧將軍托明阿阻擊於西田甫村北柳花泊。太平軍與清軍在柳花泊一場大戰,殺傷托明阿,殺死副將福龍豹。太平軍獲勝,夜宿鮑店,黎明東去,入潞城界。”
柳花泊到底是怎樣一方靈異之地呢?這嬌弱之地怎經得住如此野性的蹂躪?我幾次想要去踏訪,卻總未能成行。適逢海斌君任職碾張,柳花泊就在他的轄區,少不得假看望之名,了結藏於心底的夙願。
(二)
從碾張鄉政府出發,朝著東北方向,車行十餘裏後,穿過淮海炮廠,我們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崗上停下來。有“碾張通”之稱的鄉幹部趙棟告訴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柳花泊的中心地帶。從這裏極目四望,一片開闊。天光雲影,山色樹影,盡收眼底。這就是曾經的柳花泊古戰場嗎?那田埂上盛開的紅色野花,可是當年的碧血染就?我張翕自如的肺葉裏,吸進的可有當年的血腥?
鄉裏極為配合我們的調研,特意將西田甫村的幾位老者接到了現場。一位年過八旬的付姓老者指著不遠處一個十餘平方米的土圪台告訴我們:這是當年太平軍的將士磕打鞋上的泥土而堆積起來的。我鑒定不出這是史實還是傳說,望一眼土圪台,土圪台默不作聲。它們是曆史的真實見證者,曆史卻讓它們學會了沉默。另一宋姓老者講:我們這裏廣為流傳一句話,叫“毛蛤嶺上船,柳花泊下船”。老輩人口傳,以前這裏是一片水天澤國,柳花泊曾是一個渡口。前幾年村裏有人想在此打井澆地,總也打不成,因為下邊流沙太大。老輩傳下來說,從前柳花泊岸邊柳樹密布,一到春日,到處柳花飛揚……
星移鬥轉,滄海桑田。就像幹涸的水泊梁山一樣,如今的柳花泊,既無柳花也無泊。目之所及,是漠漠平疇。那場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的戰鬥早已銷聲匿跡,昨天的大戲已曲終人散,柳花泊似一個寂寞的舞台,靜靜地隱藏在曠野之中,思考著那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切。在它的南側,嵐水河波瀾不驚地流淌著……
我蹲下身觸摸腳下那些被歲月剝蝕的石頭,想從它冷漠的姿態中發現點什麼。不遠處有一群黑鴉在田裏覓食,那肅穆的點點皂色使人聯想到幽靈。樹梢頭幾隻喜鵲磁啞的叫聲,又似在向我們講述當年的血雨腥風……
(三)
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一個秋日,這一天是1853年農曆八月二十八日的一個上午。太平天國北伐軍經平陽(今臨汾)、洪洞,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經過幾天的急行軍,到達了長子縣境內北部柳花泊一帶。這支北伐軍組建於三個月前,他們在天官副丞相林鳳祥、地官正丞相李開芳統帥下,從揚州出發,先在江蘇烏衣鎮擊敗察哈爾都統西淩阿部,軍威大振。接著一路連克滁州、臨淮關、鳳陽、懷遠、蒙城,繼而又連下寧陵、睢州、杞縣、陳留,經中牟、鄭州、滎陽,從汜水、鞏縣地區北渡黃河,進入山西,又下垣曲、絳縣、曲沃。這是太平天國定都南京後,為了奪取全國勝利,派出的一支向清廷老巢——北京征伐的部隊,是新生的天國走出的一步又厲害又危險的棋。
時令已近寒露,雖說深秋的上黨盆地秋高氣爽,但兩頭涼中間熱的扁擔型氣候,還是讓這些從小生活在南方的廣西籍將士感到不適。循著聲聲雁鳴,主將林鳳祥、李開芳不約而同地仰頭望向空中,南歸的雁陣使兩位將軍更感到了北進的刻不容緩。
很快就要進入北方寒冷的季節了,而天京方麵至今沒有給北伐軍提供任何糧食和禦寒衣物。他們的當務之急就是避開枝節,長驅北上,在冬季到來之前,至少拿下天津。一方麵解決給養問題,一方麵休整待援,最終完成最後致命的一擊。關於這一點天王洪秀全與東王楊秀清交代得甚為清楚:“師行間道,疾趨燕都,毋貪攻城奪地糜時日。”
幾個月來,二位將軍不負二王的重托,忠實地執行既定的策略,時而主動出擊,時而避開鋒芒,率領鐵流般的隊伍義無反顧,拚死向前,曆經幾次轉折,改變多次行軍路線,像一把尖刀直插清廷的心髒地帶。
突然探馬報來,清軍一支約三萬人馬的部隊正向長子方向開來,距此尚有不到一個時辰的路程。林鳳祥與李開芳在馬上簡單交談了幾句,命令部隊停止前進,就地埋鍋造飯,稍事小憩,準備投入戰鬥。他們則與另外幾名將軍揚鞭策馬,察看地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