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故園杏林(1 / 2)

李清瑩

故園坐落在縣城以西八十華裏的發鳩山西麓,以溝字冠名的村莊,不足百戶的人家,分散居住在一條五裏多長的溝壑裏。順溝爬坡北上,坡,越走越陡;路,越走越窄。就在荊棘叢生、路窄人稀的半山腰有一個小小的自然莊,莊上僅有的六戶人家,一家一戶地散落在山之深處的溝峁塬梁。其中,在那赤色黏土堆就的紅土高坡上,茂密的杏林掩映著一所背靠青山、遙對遠山的簡陋莊園,這就是我童年的故園山莊。

記憶中的紅土高坡總是奇特的旱。幹旱,使得故園隻能生長一種樹木,那就是杏樹。我至今都想不通,杏樹,這個在植物王國裏平凡而普通的樹種,怎麼能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它們在幹旱,有時甚至是近似幹涸的土地上樹結杏,杏生核,核又落地生根,自行繁衍,生生不息,使我故園的房前窯頂,坡上塬下,崖畔岸邊,方園三四畝的山莊到處長滿了茂密的杏林。它們大的桶粗,小的碗粗,大大小小少說也有近百株。幹旱,抑或是紅土高坡的特有養分,為故園造就了一道與別的莊園迥然不同的風景。

每年春節的鞭炮響過,料峭的春風裏,滿園杏樹的枝條就會由一片灰白逐漸變得褐紅,繼而,枝條上就能明顯地看到萌發的褐紅色花蕾。清明時節,蕭條了一冬的山野,陽坡的小草剛泛出幾分綠意,各種樹木幾乎都還悄無聲息時,朵朵杏花就開始俏立枝頭了。那滿園的杏樹,株株競相綻放,枝枝爭芳鬥豔,故園的山莊便會在一夜之間變得姹紫嫣紅。

粉紅的杏花裝點著山莊,濃鬱的芬芳彌漫在故園,給寧靜的山莊帶來了濃濃的喜氣。這種喜氣最少要在莊園停留半個月之久,每當這種時節,附近村莊的大姑娘、小孩子們就會三五成群地朝著這僻靜之地走來,他們在嬉笑中看杏花,評紅粉,聞花香。當然,他們在與莊園的主人幾聲寒暄之後,或者趁主人不在,也會在臨走時或大大方方,或悄悄摸摸地隨手折上幾枝。其實,不管是以哪種方式折走山莊的杏花,主人都從來不會介意。一來在杏林花海,多一枝少一枝本無大礙,二來他們嬉嬉笑笑結伴而來,畢竟給這來客稀疏的山莊驅散了往日的寂寞,平添了幾分的紅火。

夏天的莊園十分的喧鬧。山莊的大小杏樹碩果累累,橙黃橙黃的,實在招人眼饞。像窯頂崖畔的那棵主幹如梁的大扁杏,院南岸邊斜躺著的那棵裏黃杏,園西製高點上那棵裸露著主根的麥黃杏,還有溝邊那棵一直是碗口粗細的蜜甜杏,都是綿甜可口的杏中之極品。山莊有杏樹近百棵,年產杏果數千斤,卻從來沒見賣過一斤。常聽父親說:“杏這東西雖然好吃,可它不能比川地上的水果,人家是專門栽的,杏樹是自生自長的,誰願意吃誰摘,這是祖上留下的規矩,如果把它拿到市麵上賣錢別人會笑話的。”因此,杏子成熟的季節是莊園一年最紅火的日子,稍有點沾親帶故的,或有過一麵之交的,甚至有些根本就不認識的人,都會拖大拉小,不顧山高路遠、坡陡溝深地不期而至。提籃子的,拿口袋的,有備而來者一撥接著一撥。偶爾也有一些無備而來的過路人,路過莊園時總是先瞅著樹上橙黃的杏子,在樹下慢騰騰地轉悠,接著邊吃邊摘,已經裝滿了衣服的大小口袋,還在摘個不停。這時,如果碰到莊園的大人或者小孩兒,隻要陌生的過路人不失禮節,或者沒有蔑視主人的眼神,憨厚的主人總會指點他脫下上衣,裝上滿滿的兩袖筒。

散漫的莊園也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聽說是開園之祖的曾祖父在中原的黃河岸邊,受盡洪澇水患之苦,落荒而來後立下的:杏子成熟時節,每天早晨,所有體弱的老人和幼小的兒童,必須在青壯勞力起床時一起下床,他們的任務是每人提一隻籃子,挨著滿園的杏林把散落在樹下的杏子和吃杏人撂在樹下的杏核一個不剩地撿起,堆放在院子的角落。杏核,可是件好東西,仁不僅可以入藥,還可以煉油,且經濟效益十分可觀。別看父親常說“杏這東西誰願意吃誰摘,誰願意拿就拿”,對生人熟人成籃成袋,連杏帶核一起掂走都毫不心疼,可隻要發現孩子們在撿拾杏核時偷懶,沒有把樹下的杏或核撿淨就會大發雷霆。因此,一個夏天下來,莊園總要積攢下好大一堆的杏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