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情醉石門溝(1 / 1)

牛誌安

說起石門溝,我打五六歲起就知道了它的大名。那時,我的爺爺是位專看各種瘡病的民間醫生。一天,我正坐在爺爺的膝蓋上撫摸他的胡子當中,門簾一掀進來一位頭戴氈帽、腰係布腰帶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來到爺爺跟前,身子一斜,從肩頭放下一條很沉的錢搭,一邊拱手一邊說:“牛先生,您真行,我家的那瘡全好了。真不知該怎麼報答您。這是才打下的青米,我家的就催我來了,東西不多,您老嚐個鮮兒吧。”

我們家族大,一院住著八九戶。那人一出門,我娘就按爺爺的意思,把那半小袋青米,這家幾把,那家半碗分了。末了,我家隻剩下多半碗。記得,當晚我娘就滾了一鍋灰不拉幾的米湯。那年月,吃肉比摘星星還難。我隻知道雞蛋、豆腐和山藥蛋好吃,對一碗灰不灰、黑不黑的米湯,真不知有什麼喝頭。在爺爺的勸說下,我稀裏糊塗地灌進了肚裏。後來,奶奶嬸嬸們總是不斷說那青米如何異香如何甜的,我才後悔那天為甚不好好品咂品咂它!

再後來,聽老人們閑聊時,常常說到石門溝的青米。懂事後,才知道那青米還曾是皇家的貢品呢!我就愈發想那碗米湯了。

多少年了,我對石門溝和它的青米就有了一種情結和期盼。

2007年秋,縣新聞中心和縣作協組織城內作協會員深入壁村、碾張兩鄉采風,正好了結我的這個心事。

一路上,秋色豐富。山間公路兩旁,高一片低一片的玉米像臨產的孕婦,坡坡嶺嶺的穀子、黍子頭重足輕酷似醉漢,一臉紅光喜氣的高粱煞是可愛,時不時地眼前還閃過蔥綠的蘿卜和長得一圪撻勁的紅薯……

石門溝村南口有幾位村民在收拾打穀場。一下車,我們就上前與他們打招呼。村民們淳樸厚道,都很熱情。我上前請教石門溝村名的由來,一位上年紀的村民把鋤頭一豎,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說:“村北早先有一座石門,村名因石門而來。”

我急於想瞧瞧石門溝的青米穀子,就指著不遠處一塊長得平展展的即將成熟的穀子問,這就是咱石門溝的青米穀子吧?哈哈哈,那可不是。幾位村民幾乎不約而同地說,這塊穀子和你們來時看到的村南那些穀子都是一般穀子,那種青穀現在大都不種了,隻有老李家還種有畝把二畝哩。我不解,遂問,是不是嫌它產量低?村民們笑著答,那倒不是。其實青穀的產量比優種穀子的產量還高哩!咱這兒的青穀小苗出來和小麥差不多,都要分杈哩,最多的能分六七個頭。種青穀,肥料上不來不行,工務不到也不行。再說,如今什麼都漲價,就是糧食不值錢,老百姓誰還願意務那瞎工?

這時從村裏走過來幾位婦女,其中一位大嫂說:“用俺村的青米滾出來的米湯,端下鍋一晾,會有一層明晃晃的浮頭哩!隻要你喝過一口,就會一輩子都忘不了它那個鮮兒……”

說笑中,蹣跚走來一位大娘,大娘指著東邊兩座山頭說:“那叫東西蘑菇嶺,在它們的東邊,原先有座大廟,每年七月二十八的廟會上,人山人海可算火哩。為甚那麼紅火?一來廟上的老爺靈,二來山裏人愛紅火,這三嘛,就圖來俺村嚐嚐那青米煎餅、青米粥。”

與村民的攀談中得知:石門溝早先曾有過廟會,廟會前後,人人都有一種莊嚴和神聖感。成年男子們忙著打掃寺院、清理舞台、接戲箱、請先生寫對聯等,戲班還未來,都已興高采烈地樂開了。一些人懂戲文,興致所至還好吼幾嗓子。婦女們則是一邊忙著碾青米蒸饃饃,一邊擠時間精心打扮收拾自己……廟會的三天裏,一台上黨梆子,一台襄垣秧歌,這邊高亢激越,那邊婉轉悠揚,滿山溝熱鬧沸騰得能翻了天。

就在我們拉呱得正熱鬧時,幾個頑皮的孩子追逐而過,我情不自禁地說,這娃們長得真俊真結實啊。一位大嫂接過話頭說,你可說對了,俺村的孩子從小都是吃青米奶水長大的。自古以來,村裏坐月子的媳婦,全靠這青米米湯。坐月人喝了,奶水足,奶出來的孩子能不俊、能不結實嗎?

我的眼前幻化出一幅動人的育嬰圖來。我仿佛看見石門溝的孕婦,頭上蒙著紅頭巾,或盤坐在她們的棋盤炕上,或坐在老式火台旁,把衣襟一撩,小寶寶們就鼓起肉嘟嘟的小嘴甜甜地吸吮起來……

這時候,山風好像醉了,忽而掠過莊稼的葉子,忽而又藏匿進樹梢。我也醉了,醉倒在石門溝無飾的天然中,也醉倒在養育了一代代石門溝人的那一坡坡青米穀子間。

這樣一塊石頭是有的,它就在發鳩山裏的一條山梁上。能讓一塊醜石天衣無縫地融入《崔玨斷虎》的故事並有模有樣地充當這故事中的一件重要道具,這真是一個天才發明。一個子虛烏有的傳說,演繹得真事似的,可見百姓是多麼盼望有這樣一位公正廉明、為民做主的好官。說穿了,老百姓是在借虎說事,反抗苛政。因此這塊石頭對於當政者就有了它特殊的警示意義——拴住那些該拴住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