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餘家峪夜讀(1 / 1)

王天峰

夜讀是讀書人的常態,似乎無需贅言,但在鄉間的夜晚與書為伴,就我而言是這樣新奇。尤其當好環境、好心情、好書三位一體相交融的時候,更顯難得。這可能是那晚餘家峪夜讀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個原因吧。

2009年初夏,為調研當年縣抗日民主政府特定時期秘密布置種植罌粟的情況,我們一行三人走進了餘家峪村。餘家峪村位於縣境內西北部的丘陵地區,村子隱匿在一條南北走向的呈葫蘆狀的穀內。村子的北部與東部環繞著大片的槐樹林。村西公路沿線隔不了幾百米就有一片碼放講究的蜂箱,蜂們忙而不亂地飛進又飛出。此時正是槐花盛開的時節,滿山都開白了,濃鬱的香味籠罩了四野。我們很容易地先就自我陶醉了,盡情地受用那讓人暢快的味道,飽享那視覺與嗅覺的盛宴。

與李支書取得聯係後,我們便分頭入戶走訪。一天下來頗有收獲,時隔五十多年後的追問又讓老人們那記憶中的妖豔花朵重新綻放了一回。同事們激情高漲,說幹脆夜宿峪裏,利用一晚一早多幹點,兩天就能完成任務。晚上,我們被安排在了村委日常辦公的一所院子裏。這裏地勢較高,從窗子裏看過去,山巒上新月孤懸,滿山的槐林披一層清暉,錯落有致的房屋輪廓柔和。好一幅大寫意的潑墨山水畫!豐子愷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凡天下所有美的姿態,皆出於自然。”信然!比如今夜。

李支書無微不至地安頓一番諸如當心著夜寒呀、拴好門呀的話走後,我愜意地半躺在床上,遲遲沒有一點睡意,隱隱地竟有種遠離塵寰的感覺。偶爾有一兩聲從村西公路上傳來的汽笛聲,或者是幾聲狗吠,似乎在提醒我別陷得太深。多好的夜讀背景啊,我想到了讀書。

夜讀難得的是環境與心情。不可無風,但又不能過大,否則失去了夜色的靜寂。有一彎月又無需太亮,否則就失去了必要的含蓄,最好的感覺是有點朦朧的意境。而今夜,風兒柔若無骨,月兒若隱若現,花香甜甜地屏蔽了一切,似乎有朋友臨門的樣子,又似乎是一個無法證實的幻覺。語言的表述畢竟是表麵的,而村莊的靜謐與安寧,是滲透進心靈的一種福分。當下的餘家峪無疑是最適宜讀書之夜了。這樣的時刻頂好是讀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因為它的意境與此時此地的環境最吻合。好在我還有所準備,隨身帶著幾本,有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沈複的《浮生六記》,梭羅的《瓦爾登湖》和張愛玲的《張看》。讀什麼呢?哪一本更與今夜的時空相適宜?這般良辰美景焉能辜負。《甲申三百年祭》太過理性,《瓦爾登湖》有點寂寞孑然,《張看》孤傲又蒼涼。就讀《浮生六記》吧,它有情致,有人間煙火味。

《浮生六記》真是恬淡的好書,著者當得上錦心繡口,儒雅有趣。尤其是《閨房記樂》,寫得真好。我很快就被帶進了一個久遠的年代,仿佛越過時空,來到了書中的主人公身邊,我深深地喜愛沈複筆下這位有風韻的麗人。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說,她的一生像蘇東坡詩句所寫“事如春夢了無痕”,若非此書得以幸存,我們就不會知道曆史上曾有過這樣一位奇女子,且飽嚐過閨房之樂與坎坷之愁。其伉儷情篤令人傾慕不已,從他們夫婦的簡樸生活中,可看到他們不管境遇如何,一意求享浮生半日閑的清雅;也可看到中國傳統處世哲學的精華在他們夫婦生平中的表現。他們欣愛自然中的落紅飛霞,山林泉石,雖蹭蹬不遂,而仍不改其樂。芸甚至於愛美如命,見到風流蘊藉的美伎憨圓後,竟暗中要替丈夫撮合為簉室,後來憨圓為強者所奪,她還因此而生起一場大病。沈三白這位平常的士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竟能引起他太太這樣純潔的愛。而且他又能不負此愛,把她寫成古今中外文學中最溫柔可愛的絕代麗人……我快意而酣暢淋漓地閱讀著。時下,這樣的書實在太少了。隻有這樣的夜讀,才是最切合自然的精神生活,也最讓人身心愉悅,心境空明。它比古人所推崇的“紅袖添香夜讀書”、“雪夜閉門讀禁書”更少一些做作:紅袖添香未免曖昧,雪夜閉門又太過警覺。

滄海橫流,紅塵滾滾,那臨窗聽雨、月下吟詩的天人合一意境,隻能到幾百年前文人們的描摹中去尋找了,而我則有幸在幻覺中漫遊了一回,似夢非夢,亦真亦幻。

今夕何夕?公元二零零九年五月九日。

十字溝位於長子縣西部山區的石哲鎮房頭村香溝自然莊的西北方向,傳說十字溝附近曾是炎帝部落的放牧場。那裏環境優美,草茂樹榮,被外界稱之為是長子的塞罕壩。尤其到了夏日,綠草茵茵如毯,野花奇豔如畫,萬千彩蝶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