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要案
作者：季偉
引子
2010年，中國有兩個大型國際盛會——上海世博會和廣州亞運會，中國警方承擔著“兩會”期間的安保重任，而治爆緝槍則是安保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麵。
近年來，公安部部署全國公安機關持續開展打擊涉槍涉爆犯罪專項行動，取得了顯著成效，確保了重大活動期間社會治安秩序良好。為有效遏製持槍犯罪活動，實現上海世博、廣州亞運安保“不打響、不炸響”的目標，自2009年底開始，公安部就部署了全國範圍內的“冬季行動”，打擊涉槍涉爆犯罪。2010年3月到12月，公安部又開展了為期十個月的治爆緝槍專項行動。在這個大背景下，全國各地公安機關積極行動，查處了一批涉槍案件，查沒了一批槍支彈藥，為世博會和亞運會的順利開展營造了良好的社會氛圍。
公安部“6·8”專案就是這次治爆緝槍專項行動中一起典型的案例。此案的成功偵辦，是2010年全國治爆緝槍專項鬥爭取得的重大勝利。公安部“6·8”專案組按照部領導指示精神，以一起個案為依托，開展跨區域、跨警種協作，把“6·8”專案發展成為全國範圍內的一場緝槍風暴。
這場風暴的起點，是從無錫開始的。
DIY的獵槍你見過嗎
“本店主要經營無縫鋼管，內徑17.8mm，外徑30mm，長度720mm；內徑18.3mm，外徑30mm，長度820mm……”
這樣的廣告如果出現在某個五金配件商店裏，那是再正常不過了。但它並非來自五金店，而是來自網絡。具體說，這是“中國狩獵論壇”自建商業區板塊中一個名叫“精工科技”的網店發布的廣告，廣告下麵還附有樣品的照片。
看到這則廣告，無錫市公安局網監支隊教導員路學兵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路學兵以前學過冶金，對金屬加工工藝多少有點兒了解。他仔細看了看樣品的照片，發現這並非無縫鋼管，而是無縫鏡麵管，兩者之間稍有區別。無縫鋼管用途廣泛，各種尺寸各種型號都有，在鋼材市場上隨便就可以買到。而無縫鏡麵管是經過內表麵拋光的無縫鋼管，加工工藝相當複雜，用途也很明確。換句話說，這種鋼管一般都是定製的，長度、內外徑尺寸都必須符合客戶的要求。這種鋼管如果隻加工一兩根，成本相當高，想降低成本就要成批量製作。“精工科技”的無縫鏡麵管可以長期銷售，說明這個店的無縫鏡麵管是成批量製作的。
成批製作固定規格的無縫鏡麵管在網上零售，這些鋼管的用途是什麼？路學兵馬上想到了一個字：槍。但他又有點兒拿不準。國內製式槍的口徑一般是7.62mm或者5.5mm，和18.3mm的差距很大。路學兵想，也許是民用槍支？但民用槍支的口徑具體是什麼範圍，他還真不太清楚，他是網絡警察，不是管槍的。不過，公安局裏主管治爆緝槍的部門應該是清楚的，於是，他給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陳潔打了個電話。
時值2010年5月27日，上海世博會已經開幕，距廣州亞運會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兩會”期間的安全保衛工作是公安機關的重要任務，公安部部署的全國範圍內的治爆緝槍專項行動也正在進行中，槍的問題十分敏感。公安部給各地公安機關提出了要求，全國保重點，在兩個重大活動期間絕對不能響槍。盡管江蘇省公安機關的治爆緝槍工作一直都做得比較到位，隱患相對較少，但“兩會”期間，治安部門的壓力還是不小。因此，聽說有涉槍線索，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陳潔馬上和路學兵碰了個頭。
其實，此前對於無錫當地的治爆緝槍工作，陳潔還是很自信的。公安機關對於民間私藏槍支一直保持著高壓態勢，大大小小的緝槍行動年年都有。進入新世紀以來，無錫很少發生涉槍案件，偶爾遇到一兩起，收繳上來的也無非是氣槍或自製火藥槍之類。氣槍的結構雖然簡單，但工藝要求較高，手工製作不那麼容易。至於民間自製的火藥槍，那甚至連槍都算不上，就是一根可以發射鐵砂的鐵管而已。製式槍或軍工廠生產的獵槍基本是見不到的。但是聽了路學兵的介紹，陳潔心裏又沒底了。
對於18.3這個數字，陳潔太熟悉了。那是12號獵槍槍管的口徑。不常接觸槍支的人對此可能不太了解。獵槍的口徑不是用公製的毫米表示的，而是采用英製的磅鉛。比如12號獵槍，就是把1磅鉛鑄成12顆相同大小的圓形鉛彈，每顆鉛彈即1／12磅鉛，其直徑就是槍管的口徑。12號是國內最常見的獵槍口徑，換算成公製，就是18.3mm。
那個叫“精工科技”的網店出售的鋼管居然是獵槍槍管！再分析下去，陳潔有點兒不寒而栗。槍管必須組裝到獵槍上使用，既然槍管是自製的，那麼獵槍的其他部件是不是也可以自製，需要獵槍的人如果買齊了配件，是否可以組裝出一支整槍？如今網上流行DIY（Do it yourself，意為自己動手做），難道獵槍也可以DIY？
陳潔又看了看“精工科技”的網上頁麵，廣告之後還有一個購貨流程的介紹——
“聯係本店並確認所需物品，彙款到指定賬戶，及時將彙款金額、要貨數量、規格、收貨地址通過手機短信通知本店，本店將在兩天內發貨。聯係電話……”
還沒等陳潔發問，路學兵就告訴他：“那個電話號碼查過了，是本地的。”
這就意味著，如果存在一個非法製造槍支配件的家夥，他極有可能是本地人，而且，他製造的配件數量不少。不過，陳潔和路學兵怎麼也沒想到，繼續查下來的結果不但讓他們倆大吃一驚，甚至驚動了省公安廳，驚動了公安部。
一場虛驚
就在無錫警方發現可疑的涉槍線索之前一個月，趙冰險些吃了官司。
趙冰有個表妹，和鎮上的一個老男人有染。老男人是個有婦之夫，風流成性，和趙冰的表妹隻是玩玩而已。這個表妹也沒太認真，兩個人鬼混了一陣子，還沒等老男人見異思遷呢，她先提出分手，因為她打算結婚踏踏實實過日子了。這樣一來，老男人有點兒不平衡了，一向都是他甩別人，這回卻被個小姑娘耍了。於是老男人天天糾纏趙冰的表妹。他一生閱女無數，耍起無賴經驗豐富，涉世未深的表妹根本不是對手。無奈，表妹向老爹求助。她的老爹，也就是趙冰的舅舅。
閨女遇到的麻煩讓舅舅一籌莫展，他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閨女還怎麼嫁人呢？可也不能忍氣吞聲，任那個老男人胡來。住在鄉下有一個好處，家族大，人多，出主意的就多。有人說，找你外甥去吧，他出過國，見的世麵多，腦子也好使，他一定有辦法。舅舅一想有理，於是就去找外甥趙冰。
其實對於這種事情，趙冰也沒什麼經驗。況且如今正是他幹“大事業”的時候，他不想節外生枝給自己惹什麼麻煩。但他自小爭強好勝，絕對不肯在母親的娘家兄弟麵前承認自己束手無策。結果他就出了一個讓自己後悔不迭的主意。
他和舅舅一起把老男人約了出來。趙冰身材不算高，但足夠壯實；長相算不上剽悍，但眼神夠凶。往老男人麵前一站，老男人先怕了三分。趙冰借著這份氣勢，把老男人教育了一頓，讓他不要再糾纏表妹。老男人也答應了。本來，事情到這裏結束就行了。可趙冰又多此一舉，逼著老男人寫了一份保證書，還要他賠償表妹十萬塊錢的青春損失費。老男人怕挨打，就寫了一張十萬元的欠條。就是這張欠條，害得趙冰蹲了將近一個月的班房。
薑還是老的辣。老男人好漢不吃眼前虧，當著趙冰和他舅舅的麵，好話說盡，保證書寫了，欠條打了，可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到派出所報案。而此時的趙冰還揚揚得意呢，自以為這件事辦得漂亮，根本沒想到替表妹擺平個老色鬼會給自己惹麻煩。當警察把他從家裏帶走的時候，趙冰頭腦一片空白，他以為自己的“大事業”讓警察知道了。他隻能聽天由命。直到民警向他說明，他是因為涉嫌敲詐勒索被刑事拘留，他才如釋重負。幸虧如此，民警才沒搜查他的家，他有不少成品半成品槍械都在家裏存著呢，警察隨便一翻，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在派出所裏，趙冰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如何威脅老男人的前後經過交代了，一點兒沒隱瞞。他要混個認罪態度好，以便早日恢複自由。和他所從事的“大事業”相比，敲詐勒索算什麼呢？他隻是嚇唬了老男人幾句，並沒有動手打人，雖然逼著老男人打了張欠條，但畢竟沒有拿到錢——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己拿不到這筆錢，之所以讓老男人打欠條，不過是以防他日後反悔。因此，敲詐勒索的罪名多少有點兒勉強。這算不得什麼大事，即便真的判了刑，也無非一年半載而已。他很清楚，如果他的“大事業”敗露了，他很可能就要蹲在大牢裏一輩子出不來了。他幹的是非法營生，偶爾也會找一些相關的法律書籍來看，對槍支管理方麵的法律有些了解。他知道，按《刑法》上的說法，他早已是“數量巨大、情節嚴重”了。
盡管警方沒有發現他的“大事業”，但夜長夢多的道理他是懂的。在看守所裏，他是沒法照顧自己的生意的。廠房裏的那些設備和存貨都是罪證，其中還有一支剛組裝好的單管獵槍，萬一拘留期間因為沒人照看出了意外，後果不堪設想。還有他的客戶們。許多客戶的錢已經到賬了，如果不給他們發貨，自己可能就真的有麻煩了。
正巧這時候有個同監犯取保候審，趙冰當即寫了封信，托他轉交自己的母親。在信裏，他囑咐母親把“東西”放好，他相信母親能明白其中的含義。讓他有點兒遺憾的是，這樣一來，等於是把母親拖下了水，一旦東窗事發，窩贓罪怕是少不了的。其實他還有個幫手小羅，他也可以通知小羅轉移存貨，小羅對所有貨物的存放點都是清楚的。可是小羅這個人比較木訥，腦子缺根弦似的，好事都能讓他辦砸鍋，趙冰實在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命運托付給他。
同監犯帶著信走了，監舍裏空出一個床位，不過沒空多久就來了新人，據說還是個老師。同住一個監房，犯人之間難免互相打聽打聽對方是因為什麼進來的。老師說，他私藏了一支“雙虎頭”，被舉報了。有的犯人不明白，“雙虎頭”是什麼玩意兒？沒等老師回答，趙冰差點兒脫口而出：重慶產的虎頭牌雙管獵槍。他強忍著才把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讓管教聽見，或者哪個想立功的同監犯反映上去，豈不是不打自招？
和老師同一個監房的那段時間，恐怕是趙冰一生中最煎熬的日子。和趙冰一樣，老師也是愛槍的人，還喜歡吹牛，沒事就炫耀自己的那支“雙虎頭”，介紹這槍的性能如何如何出色，被警察沒收了多麼多麼可惜，聽得趙冰心癢難搔，真想和他探討探討，可又不敢開口。其實聽老師說了那麼幾句，趙冰就知道老師對槍械方麵的知識還不怎麼在行，略知皮毛而已，許多地方還說錯了。但他隻能聽著，既不能糾正，也不能表現出過分感興趣的樣子。這樣的日子真是太難熬了。趙冰暗暗祈禱，老天爺呀，讓我早點兒出去吧，我真是受夠這個老師了。
“獵狗”和“狗糧”
發現“精工科技”涉嫌在網上出售獵槍配件之後，無錫警方對其進行了初步調查。“精工科技”在其廣告後麵留下了手機號碼，機主叫趙冰，宜興丁蜀鎮人。除了“精工科技”之外，趙冰在“中國狩獵論壇”還開設了兩個網店，一個叫“寬容塑料”，一個叫“小羅木藝”。
網店的廣告上寫得很清楚，“寬容塑料”主營塑料外殼、杯子、封口機。表麵看上去，這些塑料外殼、杯子、封口機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不過，既然“精工科技”賣的是獵槍槍管，另外兩個網店賣的東西恐怕也和獵槍有關。那麼，它們賣的到底是什麼呢？
民警們首先從“中國狩獵論壇”查起。顧名思義，這是一群狩獵發燒友進行網上交流的地方。這個論壇於2005年開辦，在國內，類似的論壇還有不少，“中國狩獵論壇”是其中人氣比較高的一個。進入論壇主頁，首先就可以看到一個醒目的標題——“壇主劉錚於2008年6月28日擊斃重達437斤的大婁山野豬王”，還附有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光著膀子得意揚揚站在一頭被打死的大野豬旁邊的照片。
論壇裏有許多板塊，諸如狩獵文化與技藝討論區、狩獵器材裝備技術交流區、獵人休閑生活區、自建商業銷售區。不過，多數屬於加密板塊，隻針對會員開放。如果不是交年費的注冊會員，是看不到這些板塊裏的內容的。這些加密板塊裏不僅有各種戶外狩獵活動的心得，在自建商業銷售區裏還允許會員開設網店，交易各種狩獵用品，當然，開設網店要向論壇繳納管理費。
論壇的壇主劉錚在這個圈子裏有點兒名氣，時常組織一些戶外活動。所謂戶外活動，實際上就是狩獵。因為我國對狩獵活動和狩獵區域有嚴格規定，明目張膽用狩獵的名義，恐怕會與現行法律法規相抵觸，因此劉錚組織的活動多是打著戶外活動的幌子。圈內人對此都心知肚明，不需要點破。
論壇裏的加密板塊中經常有參加過戶外活動的會員們交流心得，還經常把他們打到獵物的照片上傳，向網友們炫耀。既然是狩獵活動，就需要適合狩獵活動的裝備，比如野營設備、照明設備等等，當然，更少不了狩獵工具——獵槍。為避免觸犯法律，論壇的會員守則裏禁止討論槍支彈藥的買賣、製造、改造或交換，但一個狩獵論壇裏不提及槍幾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加密板塊裏。不過會員們換了個說法，盡量避免使用“槍”這個字，他們管獵槍叫“獵狗”，管氣槍叫“氣狗”。既然獵槍成了狗，子彈自然就成了“狗糧”。於是，論壇裏就充斥著大量有關“獵狗”和“狗糧”的帖子，不明就裏的人看了，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個寵物網站。
那麼，趙冰開設的網店“寬容塑料”出售的塑料外殼、杯子、封口機指的是什麼呢？從一個帖子裏，民警們終於發現了端倪。有個會員在交流區發了個帖子，標題是“我什麼都不說，用事實說話”。接著就發了一連串圖片，是獵槍子彈的製作流程。每張圖片下麵有一個簡短的標題，諸如“壓好底的外殼”、“裝藥”、“裝杯子”、“把藥壓緊”、“蓋蓋片”、“封口”等等。結合圖片，民警們終於恍然大悟，所謂的塑料外殼，指的是獵槍彈殼，因為獵槍彈殼一般是塑料的。杯子指的是彈托，外觀像一個小杯子，彈殼裝藥後，把彈托壓在火藥上，再把鐵砂之類放在彈托裏。而封口機則是將一顆裝填好的獵槍子彈封口的設備。
原來“寬容塑料”是賣“狗糧”的。而“小羅木藝”賣的是“獵托”，也就是獵槍的槍托。至此，警方基本確定“精工科技”、“寬容塑料”、“小羅木藝”三家網店涉嫌非法出售獵槍配件和槍彈組件。
無錫市副市長、公安局長趙誌新看到案情彙報後立刻作出批示：由治安支隊牽頭，網警、技偵和宜興市公安局組成專案組對此案進行徹查。不過，直到這時候，所有專案組成員沒有一個人意識到此案的波及麵之廣，不僅限於宜興和無錫，也不僅限於江蘇，它將拉開全國範圍內治爆緝槍行動的序幕。
我為槍狂
因為犯罪情節顯著輕微，再加上認罪態度好，在班房裏蹲了一個月，趙冰被取保候審。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撫那些急得火燒眉毛的客戶。他的網店裏和QQ上已經有很多留言了，多是詢問他什麼時候發貨。論壇管理員那邊也有留言，問他到底去哪兒了，買家的錢存在論壇的賬戶上好長時間了，如果再不發貨，他們就要把錢退回去了。
趙冰有不少老客戶，和這些老客戶交易，他一般不通過開在“中國狩獵論壇”上的網店，而是直接電話或短信聯係；但也有一些不常打交道的客戶，和他們之間的交易需要論壇做擔保。也就是說，交易時買家不直接把錢打給趙冰，而是暫存在論壇提供的銀行賬戶上，買家收到貨之後，驗收無誤，再通知論壇向趙冰支付貨款，論壇從中收取一定的服務費。
回家之後，趙冰對客戶的留言一一作出回複，告訴他們馬上發貨。然後給住在廠房裏的夥計小羅打電話，讓他把該發的貨準備好。接著又登錄Q群，通知朋友們自己平安無事。有在線的網友開玩笑說：“我們都擔心你被條子抓了。”
這時候趙冰還不忘吹牛：“是被條子抓了。酒後開車還打了交警，被請去喝茶了。”
“最近小心點兒啊，”網友說，“世博期間管得嚴，再犯事的話，恐怕得半年後才能出來了。”
這句話讓趙冰一個激靈。在拘留所蹲了一個月，他差點兒把世博會的事給忘了。他的貨全部是拆成散件分別包裝之後通過物流公司發的。按照規定，物流公司收件的時候要先檢查是否有違禁品。但是，一方麵因為物流公司業務繁忙，拆箱檢查無疑會影響發貨速度，等於變相增加了成本；另一方麵，有些顧客（諸如趙冰之流，他們的貨物全是違禁品）並不希望物流公司檢查他們的貨物，而物流行業競爭激烈，許多公司為了留住顧客，在檢查這個環節上也就是走走過場。因此，趙冰的貨物得以順利發到客戶手中。但現在世博會開幕了，肯定會加強郵件的安檢，尤其是上海。物流公司的許多業務都是通過上海中轉的，這對趙冰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他的貨一旦經過安檢儀器的掃描，那就全露餡了。他立刻打電話通知小羅，所有通過上海中轉的單子都暫停發貨。想想小羅這人辦事不太靠譜，他幹脆放下手裏的事，直接去了位於丁山黃泥廠村的廠房。
來到廠房，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發貨清單，把所有可能經過上海中轉的單子都挑出來，囑咐小羅這些貨暫時不要發了。這時候小羅告訴他，在他蹲班房期間，他母親來過一趟。趙冰點點頭，這事他知道，是他讓母親來的。當初被警察帶走的時候，他來不及收拾廠裏的東西。一般的零部件倒是無所謂，外行根本看不出這是什麼。但有些關鍵部件，比如槍托、槍管和拚裝好的槍機之類的，就有點兒太明顯了。此外，廠房裏還存放著一支整槍，這也絕對不能讓外人看見。因此他才給母親寫信讓她把這些東西轉移。
小羅繼續說：“你媽媽拿走了三十幾個槍機，十多根槍管……”
趙冰不耐煩地擺擺手，他知道母親把這些部件都轉移到位於丁山的租房裏了。
“還有……”小羅欲言又止。
趙冰皺著眉頭，“還有什麼？”
接下來的話差點兒讓趙冰跳起來。小羅小心翼翼地說：“你媽媽把十來個剛上好油漆的槍托都燒了。”
“什麼？”趙冰不由得大為光火。槍托的製作工藝並不複雜，但卻很費時。趙冰自認為他做的獵槍都是精品，任何一個部件他都力求精益求精，不但性能可靠，而且還要美觀。一個槍托至少要上十二遍漆，上完一遍漆，要等完全晾幹之後才能上第二遍，這可不是一兩天能做完的事。許多客戶訂的都是整槍，如果給他們發的貨裏少一個槍托，或者是隻上過一兩遍漆的粗製濫造的槍托，他的信譽不是都毀了？他掏出手機就給母親打電話，問母親燒槍托是怎麼回事。
母親在電話裏說：“不燒怎麼辦，等著警察來抄？以後你能不能不幹這種事了，省得一家人受你連累！”
“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不會連累你們的。”趙冰說。
“說得輕鬆。那好啊，以後你自己的事情別來煩我！你先把孩子領回去吧，我不給你看了。”
“領回去就領回去，你們不管，我明天就上山挖個坑把兩個崽子埋了！”
母親那邊沉默了幾秒鍾，趙冰仿佛聽見一聲歎息，接著傳來嘟嘟的斷線音。
收起電話，趙冰也有點兒後悔，剛才不該對母親說這些氣話。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晚了。好在母親隻是燒了槍托，槍機槍管之類的金屬部件不容易銷毀，否則現在也沒了。母親幹過的離譜的事還不止於此。就在他因為敲詐勒索被關進拘留所之前，母親竟然自作主張把小羅辭退了，讓小羅回了四川老家。後來趙冰往四川打電話，好說歹說，又答應加薪，才把小羅勸回來。
其實，母親的心情他也能夠理解。自從知道他做槍支生意以來，他和母親之間不知爆發過多少次爭吵。母親一直擔驚受怕，反複勸他，規規矩矩做事，踏踏實實做人，否則一旦出事，一家都毀了。這些道理趙冰都懂，但他卻無法克製自己對槍支的迷戀——這一點他的母親永遠無法理解。憑趙冰的手藝，如果連槍都能做的話，其他的東西應該也不在話下。但他對其他的生意都不感興趣。在造槍之前，他也從事過許多行當，為大公司當采購，自己開過飯館，開過五金加工作坊，但沒有一樣能幹成功。
通過造槍，他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他覺得，他就是為槍而生的。
一把鑰匙隻能開一把鎖
2010年6月初，專案組基本確認了趙冰加工並出售獵槍和子彈配件的嫌疑。
抓捕任務由宜興市刑警大隊具體負責實施。通過外圍調查，趙冰的活動規律和主要社會關係已經確定。除了趙冰之外，可能協助他製造槍支彈藥配件的人還有住在丁山黃泥廠村一處由民房改造的廠房內的羅平——他是趙冰的夥計，“中國狩獵論壇”上的網店“小羅木藝”就是以他的名義開的，以及現住丁蜀鎮的李霞，她是趙冰的情人。此外，在抓捕趙冰的同時，趙冰的妻子和母親也必須控製住。
抓捕時間定在6月8日。前一天晚上，宜興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長儲小悅親手打出了五個嫌疑人的具體情況，分裝在五個密封的公文袋裏。6月8日淩晨5點半，在宜興市公安局副局長盧偉民及無錫市公安局治安支隊、網監支隊等部門的統一指揮下，宜興市刑警大隊數十名警員被緊急召集到位於丁蜀鎮的臨時指揮部。鑒於趙冰是本地人，為防止走漏消息，具體行動細節暫時保密，行動前還收走了所有抓捕組成員的通訊工具。參與抓捕的警員被分成五組，每組負責一個嫌疑對象。儲小悅把五個裝有抓捕對象資料的文件袋分發給五個抓捕小組的組長，並且一再叮囑，在抵達目的地之前，隻有組長可以知道具體的抓捕對象是誰。
事實證明，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相當成功，五個嫌疑人都順利到案。後來儲小悅聽說，抓捕趙冰的時候，趙冰正在玩CS（一款十分流行的射擊遊戲）。儲小悅心想，一個造槍的喜歡CS，倒是也順理成章。當時，儲小悅根本想不到這案子的規模有多大，也沒想到趙冰竟然對槍械如此癡迷，這在他的刑警生涯裏是前所未見的。
在趙冰的加工廠裏，警方當場查獲大量獵槍散件和槍彈組件以及上百公斤火藥；在閣樓的屋簷下，吊著20多個剛剛刷過一兩遍漆的半成品槍托（成品槍托已經被趙冰的母親燒了）。此外，加工廠裏還有各種用於加工獵槍部件的數控機床、銑床等設備。在趙冰的情人李霞的租住房內，發現了大量獵槍彈底火。
警方專門從兵工廠和南京理工大學請來專家對這些槍支部件進行鑒定。令警方吃驚的是，現場查獲的某些部件，就連專家們都說不清其用途，不得已，隻好拍成照片拿給趙冰讓他一一辨認。兵工廠的專家還說，趙冰的造槍技術已經達到了專業水準，他造的槍和國內正規軍工廠生產的產品不相上下。最後鑒定的結果是，現場查獲的部件可拚裝槍支套件48套（後來據趙冰供述，其中6套一度拚裝成形，後因顧忌存放安全，又重新拆成散件）。
抓獲趙冰之後，專案組馬上對其進行突審。頭兩天，沒什麼進展。趙冰隻承認加工獵槍和子彈部件進行倒賣，不承認製造整槍，更不承認出售整槍。對此，刑警大隊長儲小悅倒不是太著急。因為製造槍支的事情明擺著，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趙冰都脫不了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