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風雨飄搖。
初夏的天氣,原本不應該有這樣的雷暴,這般動人心魄。始終不能忘記病床上枯黃的臉,如山一般向心頭堵來。這個世界太多意外,太多不可預的安排。原本遺忘的,卻再次被重提,又戲劇化的再次消逝。
那塊傷疤已經結痂,不料仍然會隱隱作痛。
明天約了去非凡照相,要改期嗎?林少鋒開著車,目不側視。
愣了一下,我答:為什麼要改期?又問:你怎麼不問醫院裏是誰?
他輕輕一笑:如果你想告訴我,一定會說的。從你的表情,那個人或許很重要。他伸手拍拍我:心情不好,怎麼能照下你最美最開心的樣子呢。
深深呼了口氣倒在椅背上,隻覺得心亂,如糾纏不清的一團細麻。難道一定要這樣,才算是認可他的背叛的懲罰?一定要離得如此的近,把死亡的氣息留存在衣裳上。我寧願那天沒有去看樓,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至少,可以活得輕鬆一些,坦然一些。
看看林少鋒,不想欺騙他,於是說:是我前夫,肝癌晚期,快死了。
他哦了一聲,再無話。
下車時,他俯身過來親我額頭:想開點,生老病死,原本就是我們不能控製的。明天就不照相了,我通知他們延後吧。
謝謝你。我感激的說。他的體貼,柔得如水一般。
做這個決定,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我知道,那隻是因為記憶,因為存在,因為我生命中流去的那一段歲月。
買了一大堆點心,牛奶,蜂蜜。到了收銀台才想起,原來,他什麼也不能吃了。不禁一陣神傷。又一樣樣退回原位,最後隻稱了桃子。他愛吃水果,尤愛桃子,一口氣可以吃去6、7個。還振振有辭:杏傷人,桃脹人,李子樹下埋死人。可見桃子是個好東西,可以飽肚子的。
桃仍夭夭,斯人卻要逝去了。
他果然高興:原來你還記得。
我笑笑不語,拿小刀削掉皮分成幾小塊,一點點喂到他口裏。他現在幾乎沒有食欲,疼起來更是滴水不進,能吃一點東西已是難得。
這些天,你也累壞了吧,來來回回的跑。他說。
感覺不出,或許是刻意不去想日子,甚至不敢看表,那都是在提醒我他的時日無多。
沒有了,我又沒什麼事,在家也是閑著。我故作輕鬆。又插了塊桃子遞到他嘴邊。吃下幾塊,他搖頭:夠了,唉!真的不行了,半個桃子都消滅不了。
我心忽然被揪起,有股刺痛瞬間蔓延起來。咬咬牙笑道:不要這麼說,醫生說了,要少食多餐。等會再吃吧。
小雯。他叫。
我一震:什麼?
抬頭看,他的眼神竟清亮之極:謝謝你,這輩子,我是還不了欠你的債了。
眼睛突然有酸澀的感覺,連忙側頭:還什麼還,你不欠我什麼。
麵對死亡,還有什麼我不能釋懷的。
說不定明天就死了,下輩子吧,下輩子,要是我還能找到你,一定好好報答你。
你能不能不說這些屁話,非得讓人難受才好嗎?我火了,粗話脫口而出。曲尚未終,脆弱成絲的神經已陡然斷裂,慌亂裏我口不擇言。
你能怎麼報答?結草銜環?我冷哼:下輩子,我連自己是人是草都還不知道,你憑空許什麼諾。
把提醒鈴放到他手上:我去洗手間。
站起快步走出病房。我不能讓他看到我的恐懼,每一刻,都噤若寒蟬。
掩麵坐在長凳上,心裏全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茫然。通道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一個老人佝僂著從麵前走過,留下一陣微弱的呻吟聲。
忽然聽到有人說:我知道,他是騙了你,但人死為大,你就不能原諒他嗎?何況,他的錢,已經被你拿得差不多了。
很熟悉,象是許飛母親的聲音。她在和誰說話呢?
循聲看去,拐角的地方,真的是她,拿著電話,一臉的無奈和哀傷。
媽。我走過去。
啊?李雯!她一驚,神情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