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平凡離開尤熠光以後,沙漠風暴繼續朝元寶鄉前進。他腦子裏翻騰得很厲害,萬萬沒想到,僅僅是一天多時間就感到,這個大名鼎鼎的芬河市的經濟形勢並不像想象的那樣,別看市麵富麗堂皇,實質呢?比剛到清河縣時還糟,啤酒廠麵臨倒閉,元寶老醋廠已完全癱瘓,女大學生削發為尼,小廠長出家進寺……建築業、高消費娛樂業的所謂繁榮掩蓋了這裏正在向困境下滑的實質,口岸的詳情還不知怎麼樣,從在中俄貿易大廈得到的情況看,這個口岸是在給他人造船出海。

這裏缺的是宏觀指導和致富引領,這裏缺的是新時代的焦裕祿。

“永祥,奇峰,還有小高,”羅平凡刻意切斷自己的思緒,“關係到我切身的有兩件事情,請你們幫著辦理辦理,或者說出出主意。第一件事情是,不管是馬上搬家或是緩一緩,住市賓館的豪華客房總不是個事兒。第二件事情,我好像有種條件反射,在賓館門口出發時,我看到副市長,包括一些實權部門主要領導那麼多日本進口並號稱沙漠風暴的越野車,就常想起卦仙給咱們當領導的編的順口溜:‘一頓吃掉一頭牛,屁股坐著一座樓。’這兩件事叫我心裏很不坦然……我說的那三條禁令,再加上領導幹部不準坐高檔豪華車,就成了四條,由永祥來親自起草,待我回去研究通過後,你們辦公室專門負責督辦,人手不夠就從下麵借用,要借調那些堅持原則的幹部。”

小高說:“羅書記,車的事情可以照辦,我們得考慮你的安全。以往調動,不僅僅是一把手,其他副職也都住賓館,一直到家搬來……”

“不行,”羅平凡咬得很死,“我就是要破這個例。”

小高接話:“要不,我想法找一個單位的小招待所,肅靜、安全一點兒的。”

“不,不,”羅平凡還是一口咬定,“你給我找一個能夠接觸基層群眾的家屬區,房子要寬敞一點兒……我知道,這樣做,有的幹部和群眾可能會說我是裝洋相甚至說是作秀,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們隻要是不裝,能一做到底,也就讓人相信了。”

“小高,要是今晚住在村裏,我就連夜起草,我知道書記的作風,你就照羅書記說的辦!”史永祥很讚成這一做法,對車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關於屁股底下坐的這座小樓,還得既針對時弊,又麵對現實。據我看,目前領導幹部超標準配豪華車,五馬倒六羊,弄假手段買進口車,已經很普遍,你要是把這車賣了再買低標準一點的,還要一筆資金,你一換,其他人也坐不住了。我建議能不能麵對現實,就是嚴令下一個文,已坐上高標準豪華車的,隻此一輛,更新時要按標準配車。我看,咱們不能像有的地方那樣,聽說上邊下了文要檢查,就把豪華車封存起來,又買了一批國產低檔車。這種所謂玩廉政遊戲,群眾更深惡痛絕。再說,上頭下文要求領導幹部不準超標準坐豪華車的範圍裏,還不包括這種4500的越野車。我們是多林半山區,山路多,沙石路多,鄉道難走,這種車很實用。我給你出個藥方,叫作思想病治療法,你坐上它,隻要想想你是在全心全意去為百姓辦事,心裏就會坦然了……”

“嗬——”羅平凡一笑說,“你這個思想藥方有點兒和稀泥,現在擺闊氣講排場的風大有蔓延之勢,這種車不好買,還是要求賣掉,價格上不準徇私舞弊,這些歪風邪氣不狠一點兒,態度不堅決一點兒不行了,就這麼辦。”

丁奇峰抿緊嘴讚同地說:“我看平凡說的言之有理,這些東西就該不姑息養奸,毫不姑息遷就,狠下手,猛插刀,帶點兒血絲兒也無所謂!”

小高說:“好狠呀!”

“書記,我是怕彎子太急了一些人受不了,”史永祥說,“其實,我早就深惡痛絕,隻是忍了又忍,又沒辦法。對這一做法我是毫不含糊的。狠就狠點兒吧!”羅平凡說:“誰要受不了,就不幹,我們執政一天,隻要看到了,就不能讓當官做老爺的腐敗作風存在一天!”史永祥回答幹脆了:“就照你說的辦!”

沒等史永祥應答,小高搶話問:“羅書記,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家搬來?”

“你們幫我參謀參謀,我倒想早點搬來,說來簡單,說來又不簡單。”羅平凡說,“要說搬家,主要是搬人。我一個女兒剛上初中,住房一定找個教學質量好些的中學附近,這是妻子刻意要求的。什麼都可以耽誤,就是她的寶貝女兒的學習不能有誤。妻子呢,是省幹部管理學院畢業的,畢業後分配到省人事廳工作,我確定留在清河縣商量搬家時,妻子提出對口,調到縣人事局。在省廳當個小科長不算什麼,可是到縣人事局就成大官了,科長就可以當人事局長。你們想想,縣委書記的妻子一調來就當人事局長,這還得了,我執意給她換個部門,她表麵上通,思想上不通。說老實話,你們別看我在工作上嘴硬手硬,偏偏在家裏,特別是思想感情方麵,常常是妻子的俘虜。她說,我不是從別的行業硬擠進人事管理部門,也不是要到人事部門去撈什麼,我學的是這個專業,幹的是這個專業,又是隨遷,別人也說不出什麼理。我說我是縣委書記,事事不要沾嫌疑,要讓老百姓一心樸實地相信咱……”羅平凡停了停,“你們猜,我妻子說什麼,她說我總是本本主義,要像焦裕祿那樣當個好縣委書記,那你就下鄉騎自行車,穿帶補丁的棉襖,最後還搶白說,就是焦裕祿當年也不裝蒜,國家發給他特貼細糧,他怎麼不拿細糧去和老百姓換粗糧吃呢!妻子一陣連珠炮把我打啞了,我做了俘虜。就是這樣,我也沒有馬上把她調走,等真正打開局麵以後,也就是還不到一個月才調到清河縣安排到人事局,正科當副科級使用,當了人事局副局長……”羅平凡像在對別人敘說,又像在自言自語地打著心裏的話匣子,“其實,我對妻子欠賬很多,她的能力、人品在同行中都是數得著的,要不是和我結婚,可能有比現在更好的成就。我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就苦了她了,工作、家務、孩子,加上身體不太好,我又不在家,照她的話說,幾乎天天全負荷,而且對我又是那麼體貼入微,她再累,我當天脫的衣服都當晚洗。為了減輕她一點負擔,我常常在外出時自己洗完衣服穿著幹淨的回家。有一次,她見我穿著沒幹的衣服回家,眼眶濕潤了……不說這個。”羅平凡轉了話題,“說起來,我不同意她調轉人事局,也真是出於個人私心。這不,我在大學讀書期間,去了新書記,很支持她,讓她就抓人事製度改革,省廳正在總結那裏的經驗,召開全省人事製度改革現場會呢!”

小高感動加激動地說:“羅書記,咱們芬河市就缺這樣有改革意識的幹部呢!”

“缺就暫缺吧!”史永祥說。

羅平凡問:“什麼意思?”

史永祥感慨地說:“你來到這裏,必須像初到清河縣那樣更加克製夫妻感情,甚至要比到清河縣加碼。你比我知道得多,了解得透,這裏的情況,這裏的工作,這裏的矛盾,比清河縣要複雜得多,如果你把愛人調到人事局,不管多麼合理,不管妻子在清河縣人事局政績多突出,在別人眼裏,轉來的市委書記工作尚沒打開局麵,先給自己的老婆安排了一個實權好單位。我們還能搞新聞發布會嗎?我們有多少張嘴也解釋不過來……”

“嗨,說得好!”羅平凡說,“我又覺得,隻有我把家搬來,世人才會覺得我要在芬河紮根了,要背水一戰了!”

史永祥說:“那你就在平房居民居住區找地方,以後再說。”

丁奇峰說:“平凡,我可以和你去做伴!”

“到時候再說,我覺得我們不能吃住不分走得太近,我們沒啥,別讓人誤會!”羅平凡說,“我有一條,既然搬進去,就要住一個階段,不能打一槍就換個地方。”

史永祥說:“小高,照羅書記說的辦,你抓緊落實。”

“好,我一定抓緊。”小高應答著,指著前麵說,“羅書記,元寶的楊書記他們在鄉界等我們呢,一定很久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從誰興起,”羅平凡說,“怎麼各地都有這種規矩!清河縣的這個規矩,算是讓我徹底打破了。唉,官僚主義現象明的暗的比比皆是,我們要端正的太多了!”他接著說:“永祥,告訴他們,咱們不下車了,到鄉府會議室一起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