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熠光說:“計市長,我讓卦仙算算怎麼樣?”
“不行不行!”計時策連口否定,“他是什麼天意,刁民,滿嘴狗屁經!”
曹曉林聽著,看著,想著,從羅平凡來芬河市後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在痛苦的思考和尋找中,特別是經過了調查討論羅平凡挨打,老部長之死,元寶村集體上訪,常委班子民主生活會等一係列較大事情,他覺得自己仿佛成熟了,能看透的東西更多了。回顧跟隨計市長當秘書、辦公室主任、副縣長、市委副書記的過程,自己就像個能塑的泥球,計市長願怎麼捏就怎麼捏,對他,心實在得就像石滾子一樣,沒有一點兒空瓤。聽了他的講話,仿佛更成熟了,更明白了,在成熟與明白的無形之中仍然很難離開那條軌跡:“計市長,這些年,你對我的培養和關懷,我是銘記在心裏的,從一個普通幹部成長為市委副書記,每一步都有計市長的心血。計市長,你放心,一些單位黨代表的產生,已經體現了您的意圖,比如啤酒廠的王廠長、齊貴山、房小虎,還有林業局局長等等,都已經當選上了代表,在計市長最需要的時候,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計時策喜歡聽這樣的話,希望他所信任的人心裏是這麼想的,行動上也這麼做。他又一反思,曹曉林在民主生活會上的發言,也可以理解,從降調來看,還是靠近自己這一邊的,於是突然間又對曹曉林滿意起來。出乎意料的是,這個曹曉林今天的話這麼露骨,大概是他察覺出了自己內心對人的微妙感覺。不能,不能讓他察覺出來,在自己培養的這些幹部中,唯一能心領神會自己意圖又會辦事的還就這麼一個。他笑笑說:“曉林,這些年,你沒有辜負我對你的培養,對我,不,嚴格地說,不是對我的工作給予很大支持,而是對黨的事業,你呀你呀,不應該把恩德都記在我的賬上,還是組織的力量。”他還是要拐彎抹角滲透,來調動曹曉林在這次黨代會期間實現自己意圖的主觀能動性,“比如說,這次考核領導,要通過民意測驗,選拔一名成熟的、可以提拔交流的幹部,細看看吧,誰呀,就是你呀……這我是向胡曉冬書記彙報過的,胡曉冬書記又向嵇部長請示,嵇部長表示同意,考核組沒明說,已經納入工作步驟了!”
“所以,這些年,計市長一直在這麼說,我一直在想,”曹曉林說,“感謝組織,組織還不是體現在領導身上嗎?常聽說的是,我是某某領導提拔的,不能忘了人家呀!依我看,過年過節,每個人都有選擇地去看對自己有好處的領導,沒聽說有誰買個錦旗去看看組織的……”
“有意思,有意思。”計時策笑笑說,“曉林,熠光,這次考核你倆可一定要持積極再積極、慎重再慎重的行動和態度呀!”
“計市長,有句話我一直悶在心裏。”尤熠光說,“羅平凡改變了組織部長人選,要用史永祥,你積極努力還是用我,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相信計市長的能量。可你說,羅平凡都以市委名義報地區了,這羅平凡是省委書記梁威派來的,如果他找到梁書記,那梁書記一句話,咱們這通忙不就全泡湯了嗎!”
計時策也想給他倆解釋解釋這個問題,但話不好說。他無論如何是不能把嚴肅的政治問題庸俗化了,主動去談論領導之間這類深層次問題。可這話要是不說透,打消不了顧慮,他們也就不能放膽、放量地按自己的意圖去幹。他顯出穩重端莊的樣子,在他倆麵前來來回回踱著步說:“今天就多說一點吧!我說得深層次一點吧!你倆固然很聰明,也在官場多年,還是對官場不了解。我早就熟透了。梁威書記和羅平凡之間不過就是一種普普通通的上下級工作關係。梁書記到清河縣視察工作,見羅書記某些方麵幹得不錯,進入了他的良好感覺,之前來過我們這裏,覺得這裏有發展前途,也可能是下意識的,也可能要在別人麵前體現出點人才意識來,就把羅平凡派來了。說穿了,就這麼簡單。派羅書記來,也是要在實踐中考察培養,在用革命的尺碼丈量他。革命的尺碼是無情的,現在按尺碼幹事兒是很可怕的,我是嚐到滋味的。不信你們走著瞧,羅書記要是有一點閃失,這尺碼是不留情的……”
計市長的話像注射器,一下子給尤熠光身上注入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他站起來說:“計市長,現在官場上幹部之間的流行色是個人感情加革命感情,這兩種感情凝在一起,地位才能鞏固,才能晉升,這改革開放的年代,法製不健全,經濟秩序又有些混亂,用你說的那尺碼來檢驗衡量……你所以在芬河市德高望重,能長久站住腳,就是這種個人感情加革命感情的代表性幹部,由於革命感情,激發了個人感情。這年頭要說沒問題的幹部不多,要是有了個人感情,工作中有了失誤,摻有個人感情去處理,說道說道就過去了;反過來,個人感情有深度了,又加深了革命感情,配合越來越默契,這改革開放年代沒這個不行。”
“喂喂喂,不對不對,”計時策截斷尤熠光的話,“我知道目前這種流行色,但我可不是這種流行色的幹部。你倆可不要這麼認為,這麼認為就是大錯特錯了。我自己對自己最了解,嚴格來說,我是屬於梁威書記這類幹部的,但又稍有區別:對信賴的好幹部,一旦有閃失,就讓那尺碼上的革命感情稍稍傾斜,這叫看大節,看主流。”他有點激動了,終於第一次這樣顯露,“但是,再傾斜,也不能拿黨性、拿原則問題同個人感情做交易。其實,平凡同誌畢竟是年輕啊,他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們大概知道,現在幹部中反映有多大?咱們且不說那捕風捉影的事兒,說羅書記和白華怎麼怎麼樣了,這純粹是有意見的人瞎造,羅書記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情……不過,羅書記也是年輕糊塗啊,你再密切聯係群眾,再同情貧困職工也不能膽大妄為,對那種盜竊國家財產,像這種電纜線一類的重要生產設施,該抓不抓,該判不判;還有,你再想發展經濟,也不能為了向農民傾斜個人感情,就同意毀壞森林,亂砍濫伐呀!那個李迎春,就是靠不住,怎麼不給羅書記出點好主意呢?我說過,誰用他誰倒黴……你們要知道這屬嚴懲的犯法行為。你們看報紙看電視了沒有,有的地方幹部亂砍濫伐還沒有這麼嚴重都被撤職了。這也難怪,他工作過的那個清河縣一馬平川,沒有山沒有林子,哎……沒有經驗呀!”他說著放慢腳步,歎口氣,“哎,不管怎麼樣吧,我是個老同誌,咱們又是省委交代的全省加速班子建設以老帶新的典型單位,他現在心很盛,恐怕說不了他,等適當時候,我再好好和他談談。一句話,在一起搭班子是緣分。我這個人,從來都是顧全大局的。”
曹曉林和尤熠光都瞪圓了眼睛。
曹曉林瞪眼睛的刹那,更明白了計市長的心術和戰術。心術是暗示自己和尤熠光要多方出擊,戰術是對羅平凡用男女關係搞臭。刹那間,他的心在戰栗,手在微顫。就在這刹那間,他突然發現這位尊貴人物的臉上閃出了陰險可怕的冷光,不知為什麼,不知憑什麼感覺,計市長說的要通過民意測驗選拔一名成熟幹部提拔交流,似乎是在愚弄自己,是在用這個來激勵自己按他的暗示去衝鋒陷陣。在他的印象和記憶裏,計市長對別人施盡權術,多是裝槍讓自己放,多年感恩負重,讓幹啥就幹啥的意識,如今摻上了被愚弄的感覺,使他本來清醒的頭腦,有點兒暈暈乎乎了。他眯一下眼睛想清醒清醒,腦子裏一下子倏地幻出兩幅圖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