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葛明霞一笑締鸞盟(2 / 3)

景期道:“此計甚妙。”袖裏摸出五錢銀子付與馮元道:“你拿去做明日的酒資。”馮元再三不要,景期一定要與他,馮元方才收了。景期說聲:“生受你。”

出了門竟回寓所,閉上房門,取出那幅綾帕來細細吟玩。想道:“適才馮元這些話與我所見甚合,我看見的自然是小姐了。那綾帕自然是小姐的了,那首詩想必是小姐題的了。他既失了綾帕,一定要差丫鬟出來尋覓,我方才計較已定,明日進他園中,自然有些好處。”

又想道:“他若尋覓綾帕,我須將綾帕還他,才好挑逗幾句話兒。即將綾帕還他,何不將前詩和他一首。”

想得有理,就將帕兒展放桌上,磨得墨濃,蘸得筆飽,向綾帕上一揮,步著前韻,和將出來:不許遊峰窺繡房,朱欄屈曲鎖春光。

黃鸝久住不飛去,不愛嬌紅戀海棠。

鍾景期奉和景期寫完了詩,吟哦了一遍,自覺得意,睡了一夜。至次日,早膳過了,生受——道謝語,猶言難為、有勞、對不住。

除下舊巾幘,換套新衣裳。袖了綾帕兒,徑到蓮英兒巷馮元家裏。

馮元接著道:“相公坐了,待我去那廂行事。相公隻看我與毛老兒走出了門,你竟到園裏去便了。隻是小人的門兒,須要鎖好。鑰匙我已帶在身邊,鎖在桌上,相公拿來鎖上便是。”

景期道:“我曉得了,你快些去。”馮元應了,就出門去。景期在門首望了一會,見馮元挽著毛老兒的手,一徑去了。景期望他們出了巷,才把馮元的門鎖了,步入園來。

此番是熟路,也不看景致,一直徑到錦香亭上。還未立定,隻聽得亭子後邊,唧唧噥噥似有女人說話。他便退出亭外,將身子躲過,聽他們說話。卻又湊巧,恰好是明霞小姐同著紅於兩個,出來尋取綾帕。

隻聽得紅於說道:“小姐,和你到錦香亭上尋一尋看。”明霞道:“紅於又來癡了,昨日又不曾到錦香亭上來,如何去尋?”

紅於道:“天下事體盡有不可知,或者無意之中倒尋著了。”小姐道:“自是。”兩個同到亭子上來。

明霞道:“這裏沒有,多應不見了。”紅於道:“園中又無閑雜人往來,如何便不見了。”明霞道:“丫鬟俱已尋過,通說不見。我恐他們不用心尋,故此親身同你出來,卻也無尋處,眼見得不可複得了。”

紅於道:“若是真正尋不著,必是毛老兒拾去換酒吃了。”

明霞笑道:“那老兒雖然貪酒,決不敢如此。況且這幅綾帕兒,也不值甚的。我所以必要尋著者,皆因我題詩在上,又落了款。惟恐傳到外廂,那深閨字跡,女子名兒,倘落在輕佻浪子之手,必生出一段有影無形的話來。我故此著急。”

紅於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說罷,明霞自坐在亭中,紅於就下到階前,低頭東尋西覓。

走到側邊,抬頭看見了鍾景期,嚇了一跳,便道:“你是什麼人?輒敢潛入園中窺探。我家小姐在前,快些回避。”

景期迎著笑臉兒道:“小姐在前,理宜回避。隻是有句話要動問,小娘子可就是紅於姐麼?”

紅於道:“這話好不奇怪,我自幼跟隨小姐,半步兒不離。雖是一個婢子,也從來未出戶庭,你這人為何知道我的名字?就是知道了,又何勞動問,快些出去。再遲片刻,我去叫府中家人們出來拿住了,不肯幹休。”

景期道:“小娘子不需發惱,小生就去便了。隻是我好意來奉還宅上一件東西,倒惹一場奚落,我來差矣。”說罷,向外竟走。紅於聽見說了“奉還什麼東西”這句話,便打著他心事。就叫道:“相公休走,我且問你,你方才說要還我家什麼東西?”

景期道:“適才你們尋的是那件,我就還你那件。”紅於就知那綾帕必定被他拾了。便道:“相公留步,與你說話。”景期道:“若是走遲了,恐怕你叫府中家人們出來捉住,如何了得。”

紅於道:“方才是我不是,衝撞了相公。萬望海涵。”

景期滿臉堆下笑來,唱個絕大的肥喏道:“小生怎敢怪小娘子。”

紅於回了萬福,道:“請問相公,你說還我家東西,可是一幅白綾帕兒?”幘(zé,音則)——古代的一種頭巾。

肥喏(rě,音惹)——古代男子所行的一種禮節,給人作輯時出聲致敬。景期道:“然也。”紅於道:“你在何處拾的?”

景期道:“昨日打從宅上後園門首經過,忽然一陣旋風,那帕兒從牆內飄將出來,被小生拾得。看見有明霞小姐題詩在上,知道是宅上的,因此特來奉還。”紅於道:“難得相公好意。如今綾帕在那裏?拿來還我就是了。”景期道:“綾帕就在這裏。隻是小生此來,欲將此綾帕親手奉還小姐,也表小生一段殷勤至意。望小娘子轉達。”

紅於道:“相公差矣。我家小姐,受胎教於母腹,聆女範於嚴闈,舉動端莊,持身謹慎。雖三尺之童,非呼喚不許擅入,相公如何說這等輕薄話兒。”景期道:“小姐名門毓秀,淑德之聞,小生怎敢唐突。待我與小娘子細細說明,方知我的心事。小生姓鍾,名景期,字琴仙,就住在長安城外。先父曾作功曹,小生不揣菲材,癡心要覓個傾國傾城之貌,方遂宜家宜室之願。因此虛度二十一歲,尚未娶妻。聞得你家小姐,待字遲歸,未偕佳配。我想如今紈絝叢中,不是讀死書的腐儒,定是賣油花的浪子。非是小生誇口,若要覓良偶,舍我誰歸?昨日天賜奇緣,將小姐貼身的綾帕被風攝來送到我處,豈不奇怪?帕上我已奉和拙作一首,必求小姐相見,方好呈教。適才聽得小娘子說,或者無意之中尋著了東西,小生倒是無意之中尋著姻緣了。因此鬥膽前來,實為造次。”

一席話說得紅於心服。便道:“拚我不著,把你話兒傳達與小姐,見與不見任他裁處。”

便轉身到亭子上來說道:“小姐綾帕倒有著落了,隻是有一段好笑話兒。”明霞問他,他把鍾景期與自己一來一往問答的話兒盡行說出,一句也不遺漏。明霞聽罷,臉兒紅了一紅,眉頭蹙了一蹙,長籲一聲說道:“聽這些話,倒也說得那個。隻是他怎生一個人兒?你這丫鬟就呆呆的與他講起這等話來。”

紅於道:“若說人品,真正儒雅溫存,風流俊俏。紅於說來,隻怕小姐也未必深信。如今現在這裏,拚得與他一見,那人的好歹,自然逃不過小姐的冰鑒。況有帕上和的詩兒,看了又知他才思了。”

明霞道:“不可草率,你去與他說,先將綾帕還我,待我看那和韻的詩,果然佳妙,方請相見。”

紅於領了小姐言語,出來對景期道:“小姐先要看了賜和的詩,如果佳妙,方肯相見。相公可將綾帕交我。”

景期道:“既是小姐先要垂青拙作,綾帕在此,小娘子取去,若是小姐見過,望小娘子即便請他出來。”就袖中摸出帕來,雙手遞於紅於。

紅於接了,走上亭來,將帕遞與明霞。明霞也不將帕兒展開看詩,竟藏在袖中,立起身來往內就走。說道:“紅於你去謝那還帕的一聲,叫他快出去吧。”說完,竟進去了。

紅於又不好攔住他,呆呆的看他走了進去,轉身來見景期道:“小姐叫我謝相公一聲,他自進去了。叫你快出去吧。”

景期道:“怎麼哄了綾帕兒去,又不與我相見,是怎麼說?也罷。既是如此,我硬著頭皮,竟闖進去,一定要見小姐一麵,死也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