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碧秋女雄武同逃(1 / 3)

詩曰:雲想衣裳花想容,青春已遇亂離中。

功名富貴若常在,得喪悲歡總是空。

窗裏日光飛野馬,簷前樹色隱房櫳。

身無彩鳳雙飛翼,油壁香車不再逢。

話說葛明霞聽得安祿山反了,父親被他監禁,差人到監問候,又被禁卒攔阻,不許通信。衙門又被巡城指揮封了,正在房中與紅於憂愁哭泣。

忽見外麵乒乒乓乓打將進來,家人奔進說道:“小姐不好了,安太子打進來了。”

明霞驚問道:“那個安太子?”家人低聲道:“就是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明霞聽了,大哭一聲,昏倒在地。

那安慶緒領著眾軍,一層一層的搜進來,直至內房,就扯住一個丫鬟,拔出劍來,擱在他頸上問道:“你快快直說,葛太古的夫人在那裏?若不說就要砍了。”

丫鬟哭道:“我家沒有夫人的,隻有一位小姐。”慶緒指著紅於道:“這可是小姐麼?叫甚名字?”丫鬟道:“這是紅於姐姐,我家小姐叫明霞,倒在地下的就是。”

慶緒收劍入鞘,喝叫丫鬟們:“與我扶起來!”眾婢將明霞扶起。慶緒向前一看,見明霞紅暈盈腮,淚珠滿頰。嗚嗚咽咽,悲如月下啼鵑;嫋嫋婷婷,弱似風前楊柳。

安慶緒這廝看得麻了。忙喝軍士退後,不要上前驚嚇小姐。自己走近前來,躬身作揖道:“不知小姐在此,多多驚動得罪。”

明霞背轉身子立著,不去睬他,隻是哭。

慶緒道:“早知葛金判有這等一位小姐,前日不要說罵我父王,就是打我父王,也不該計較他。如今待我放出你令尊,封他作大大官兒,我便迎小姐入宮,同享富貴。明日我父王死了,少不得是我登基,你就做皇後,你父親就是國丈了,豈不妙哉。”

明霞聽了大怒,不覺柳眉倒豎,星眼睜圓,大喝一聲道:“呔!你這反賊,休得無禮。我家累世簪纓,傳家清白。見你一班狗奴作亂,恨不得食汝之肉,斷汝之骨,寢汝之皮,方泄我恨。你這反賊不要想錯了念頭。”

慶緒見他如此光景,知道一時難得他順從。待要發怒,又恐激他尋死,心中按下怒氣,來到中廳坐定。明霞在房裏隻是大哭大罵,慶緒隻做不知。在中廳坐了一會,吩咐喚李豬兒來講話,軍士應著去了。一麵叫軍士將葛衙裏一應什物細軟,盡行搬搶,把許多侍女一齊縛了,命軍士先送入宮,又將他老幼家人一十八名,也都下了監。軍士一一遵命而行。

不多時,李豬兒喚到,向慶緒叩了頭,問道:“千歲爺呼喚,有何令旨?”慶緒道:“葛太古的女兒葛明霞,美豔異常,我欲選他入宮。叵耐這妮子與那老頭兒一般的性格,開口便罵,沒有半毫從順的意思。我想,若是生巴巴的搶進宮去,倘然啼哭起來,驚動娘娘知道,倒要吃醋拈酸,淘他惡氣。簪纓——古時達官貴人的冠飾,用來把冠固著在頭上。舊因以為做官者之稱。叵耐——不可耐,可恨。

我故此喚你來,將葛明霞與侍女紅於交付與你,領回家去,慢慢的勸諭他。若得他回心轉意,肯順從我,那時將那嬌嬌滴滴的身體摟在懷中,取樂一回,我就死也甘心了。你這李豬兒,不肖說,自然扶持你個大大富貴。”

李豬兒道:“千歲爺分付,敢不盡心。正是得他心肯日,是我運通時。”慶緒道:“好,好,須要小心著意。”說罷,將明霞紅於交與李豬兒,自己上馬回宮去了。

看官,你道那李豬兒是誰?原來是個太監,當日明皇賜與祿山的。慶緒要將明霞、紅於二人托人勸喻,思量別的東西好胡亂寄在別人處,這標致女子豈是輕易寄托的。所以想著這個沒雞巴的太監是萬無一失的,故此叫他來,將明霞、紅於交與他。

李豬兒領命,就叫軍士喚兩乘轎子,將他主婢二人抬進李太監衙內來。

原來這李豬兒生性邋遢懶惰,不肯整理衙署。衙裏小小三間廳堂,廳後一邊是廚房,一邊是空閑的耳房,後麵三間就是李豬兒睡覺的所在。

明霞、紅於被豬兒鎖在耳房中,兩人相對哭泣。坐了半日,看看夜了,也沒人點火進來,也沒人送飯進來。

明霞哭向紅於道:“安慶緒那賊今日雖去,日後必再來相逼。況我爹爹平生忠鯁,必死賊人之手,今生料不能父女團圓了,不如尋個自盡吧!”紅於道:“小姐不可如此,老爺被賊監禁,自然有日出來,小姐豈可先尋死路。況鍾郎花下之盟,難道付之東流了。”

明霞道:“若說鍾郎,越發教人寸腸欲斷。我想他謫貶萬裏遐荒,雲山阻隔,未知他生死如何。想起三生夙願,一笑良緣,天南地北,雁絕鴻稀。我如今以一死謝鍾郎,倘鍾郎不負奴家,將杯酒澆奴墳上,讓他對著白楊青塚哭我一場,我死亦瞑目矣。”

紅於道:“小姐為鍾郎死,死亦何恨。隻是老爺又無子嗣,隻有小姐一點骨血。小姐還是少緩須臾之死,以圖完聚。”

明霞道:“我自幼喪了母親,蒙爹爹劬育,豈不欲苟延殘喘,以事嚴親。隻是安慶緒早晚必來淩逼。倘被賊人玷汙,那時死亦晚矣。我胸前紫香囊內的一個同心方勝兒,就是與鍾郎唱和的兩幅綾帕。我死之後,你可將來藏好,倘遇鍾郎,你須付與他,教他見帕如見奴家。我那紅於呀!我和你半世相隨,知心貼意,指望同享歡娛,不想今日在此拋離,好苦殺人也。”

紅於道:“小姐說那裏話,若得老爺死忠,小姐死節,獨不帶挈紅於死義乎?況紅於與小姐半步兒不肯相離,小姐既然立誌自盡,紅於自然跟隨小姐前去,在黃泉路上也好服侍小姐。”

明霞大哭道:“紅於呀!我和你不想這般結果,好苦呀!”兩人淚眼對著淚眼,隻一看,不覺心如刀刺,肝腸欲斷,連哭也哭不出了。隻是手扶著手,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