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在大白天我們過得也挺幸福的。”
“你知道,我倒很喜歡這麼兩眼一抹黑的。從某些方麵來說這倒要比本來好。”
“別在那一直唱高調了,”她說,“何苦呢,裝得好像胸懷有多寬廣似的。”
“你聽這雨聲,”他說,“告訴我,這會兒潮情怎麼樣了?”
“退得很低了,如果再來點風,水位就更低了。連布拉諾都差不多可以走著去了。”
“這麼說除了一個地方,現在都不能走著去了,”他說,“鳥兒多嗎?”
“嗯,我想多半是海鷗和燕鷗。它們都棲息在沙洲淺灘上,風大,飛起來會讓它們覺得吃不住。”
“沒有水鳥嗎?”
“有一些,遇上這樣的大風、這樣的潮位,你知道的,那些平時不露頭的沙洲淺灘都露出水麵來了,水鳥都在那兒踏著沙走呢。”
“你看會不會就要開春了?”
“我也說不上呢,”她說,“不過看這樣子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你的酒喝完了嗎?”
“嗯,快喝完了。你為什麼自己不喝?”
“我要留著慢慢兒喝。”
“喝了吧,”她說,“那個時候你一點一滴都不能喝,不是難受得要死嗎?”
“不,我跟你說,”他說,“剛才你下樓去的時候,我心裏就在琢磨一件事情:我覺得你可以到巴黎去,去過巴黎再去倫敦,去看看各色人物,去痛痛快快地玩玩,到你回來的時候肯定已是春天了,那時你就可以詳詳細細把一切都講給我聽。”
“我覺得不行。”她說。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說,“你知道,我們這種傷腦筋的處境可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們得慢慢學會調整自己的生活節奏。再說我也不想把你給累垮了。你知道......”
“你說話別老是這麼‘你知道’‘你知道’的好不好,我不太喜歡呢?”
“你聽明白了嗎?這是我們眼前的一件很要緊的事兒。至於說話嘛,我一定注意學著點兒就是,不叫你聽著生氣,好吧。等你回來一聽,說不定還會讓你喜歡得發狂呢。”
“那你晚上怎麼辦?”
“晚上好辦。”
“不用想,我就知道你會說好辦!你興許連睡覺也學會了吧。”
“我會學會的,”他對她說,這才喝下了半杯酒。“其實這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你知道我這計劃有這樣的妙處:你去好好玩兒了,我也就能安心了。這樣,我問心無愧的,自然而然就睡得著了。來,我拿個枕頭,代表我那顆無愧的心,我抱著它,就會漸漸睡著的。想想看啊,萬一要是醒來的話,我可以去想一些個上不得台麵的甜絲絲、美滋滋的想頭,是吧。要不就想想自己有些什麼不好的地方,好好的下個決心改正一下。或者呢,就想想過去的事。你知道,我現在真的很希望你去痛痛快快玩兒......”
“請你不要再說‘你知道’了。”
“我一定盡量注意不說好嗎?我已經把這三個字當成了禁忌,隻是一不留神,就說漏嘴了。總之我不希望你就光是起一隻明眼狗的作用,你知道嗎。”
“我才不是這麼個人呢,你難道就不知道?再說,先生,那也不能叫明眼狗,該叫‘明眼’導盲狗。”
“這我知道,”他對她說,“過來坐在我的身邊,好嗎?”
於是她過來挨著他坐在床上,兩人都隻聽見緊密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他很想盡量不用盲人那樣的動作去撫摸她的頭和她可愛的臉龐,但是不這樣的話,他又能怎樣摸到她的臉呢?他想不出。於是他緊緊抱住了她,親著她的頭頂。他心想:看樣子,我隻能改天再勸勸她了。我可千萬不能胡來一氣。她撫上去是那麼可愛,要知道我太愛她了,我給她造成的損失太大了,我一定要學會好好照應她,盡可能多多關愛她。我隻要想著她,隻一心想著她,所有那些事情都會得到圓滿的解決的。
“我再也不把‘你知道’老是放在嘴上了,親愛的,”他對她說,“讓我們從現在開始吧。”
她搖了搖頭,他敏感的感覺到她在哆嗦。
“你愛怎麼說就隻管怎麼說吧。”說著她親了親他。
“請不要哭好嗎,我的好姑娘。”他說。
“我可不能讓你抱著個臭枕頭睡覺,我舍不得。”她說。
“那好。就不抱臭枕頭睡覺。”
他心裏暗暗命令自己:刹住!趕快刹住!
“哎,我跟你講啊,”他說,“我們應該快點下樓去,到爐邊舒服的老位子上坐下,一邊吃午飯,一邊讓我細細的說給你聽,我要說說你這小貓兒有多好,我們這對貓兒有多幸福。”
“嗯,你說得對,我們真是挺幸福的。”
“我們一切都會安排妥當的,放心吧。”
“我就是不想被人給打發走。”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怎麼會有人把你打發走呢。”
但是,在扶著扶手小心翼翼一磴一探走下樓梯的時候,他心裏卻在想:我還是得讓她去,得盡快想個法兒讓她去,但是我要注意,絕不能傷了她的感情。因為,這事我辦得是不大地道。的確不大地道。這我承認。可不這麼辦叫我還能怎樣呢?沒有什麼辦法可想啊——他心裏想。實在是無法可想了。不過,還是且自走著瞧吧,興許慢慢兒的你會摸出門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