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還是不用了吧,”他說,“就這麼談談當年的好時光吧。我挺喜歡的。”

“要不要給你講講外邊的情況?”

“現在外邊在下雨,”他說,“這我知道。”

“雨下得很大呢,”她對他說,“這樣的天氣,遊客們是不會出門的了。風也刮得挺猛的,我們還是到樓下去烤烤火吧。”

“也好。其實我對他們早已不感興趣了。隻是想聽聽他們說話而已。”

“那些遊客裏有些人是夠讓人討厭的,”她說,“但是你知道的,也有些人比較高雅。依我看,到托爾彼洛來觀光的遊客其實應該說還是最高雅的。”

“這話聽起來也有些道理,”他說,“我倒沒有想到過這一層。真的,我真的沒有想到,要不是高雅到十二分的遊客,到這兒來也實在沒有什麼可看的。”

“你看要不要給你來一杯酒?”她說,“正如你看到的,這護理的工作我是幹不好的。我沒有學過護士,看起來也沒有這份才能。但是值得我驕傲的一點是,調酒我倒是會。”

“那我們就喝一杯吧。”

“你喝什麼酒?”

“無所謂,什麼酒都行。”他說。

“那我就先不告訴你我想調什麼,我到樓下去調。”

他聽見房門開了又關,隨後聽見她下樓的腳步聲,他心想:我發誓,我一定要讓她出門去作一次旅遊。不管怎麼說,我一定要想個巧法兒把這事辦到。找理由也得找個切合實際的。看來我是隻能一輩子這樣了,我一定得想些辦法,可千萬不能因為這個而毀了她的一生,毀了她的一切。雖然就現在看來,她倒是一直好好的,其實單論她的體質也不見得怎麼樣。說好也好得那麼勉強。隻是每天能保持沒有什麼病痛,不過看起來她還過的挺有勁的。

他聽見她上樓的聲音了,他可以聽得出她手裏端著兩杯酒跟剛才空手下樓的腳步聲是不一樣的。她聽見了窗玻璃上的雨聲,也聞到了壁爐裏燒山毛櫸木柴的氣息。她進房裏來了,他就伸手去接過她手上的杯子,他的手碰到酒杯直接接了過來,順手跟她碰了下杯。

“是我們來這兒以後最愛喝的那種酒,”她說,“堪培利配戈登金酒加冰塊,感覺怎麼樣?”

“感覺好極了,你和那些姑娘不一樣,好好的一句‘加冰塊’她們不說,偏要說‘埋幾顆暗礁’。”

“我不會這麼說,”她說,“想不出那麼說有什麼意思。我們都是‘觸過礁’的人啦。”

“既然命運已經定下來了,再難挽回,那我們就要自己努力挺住,不是嘛”事情他都回想起來了,“你還能不能記得起我們是打什麼時候起忌諱那種話的?”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是我弄到了那頭獅子的時候。這頭獅子雄壯不雄壯?我真想再親眼看看它。”

“說實話,我也很想。”

“啊,對不起。”

“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打什麼時候開始忌諱那句話的?”

“我剛才差點兒又說漏了嘴呢。”

“你知道的,”他對她說,“我們現在能夠到這兒也真是萬幸。那個時候的情景,到現在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切都還曆曆在目。說起來可笑,這句成語我倒還是第一次用,看來今後也要忌諱了。可當時的情景真是太美了。直到現在,我一聽到雨聲,眼前就能呈現出雨點紛紛打在石子路上,紛紛打在運河裏和湖麵上的畫麵,我知道刮怎樣的風那樹就會怎樣彎,在什麼樣的天色下,那教堂和塔樓會變成怎樣的光景。對我來說現在哪兒還有更合適的地方呢。這兒真是再完美不過了。我們有最好的收音機,有很好的磁帶錄音機,我想我一定要寫出以前從來都不曾寫出來的好文章。有了這錄音機隻要舍得花工夫,字字句句,我都可以改到稱心為止。我可不著急,可以慢慢兒幹,一字一句隻要嘴裏這麼一說,寫下來,也就呈現在眼前了。有什麼不妥的話,倒過來一聽就可以聽出來,我可以再重新來過,把東西一直修改到稱心為止。親愛的,這裏的優點太多了,真是再理想不過了。”

“喔,菲利普......”

“嘿,”他說。“兩眼一抹黑也不過如此。其實說實話,我現在的感覺跟落在真正的黑暗裏感覺不一樣。我的心眼兒裏看得可挺清楚的,眼瞎心不瞎。我的腦子也在一天天好起來了,我能回想起過去的事了,我還能充分發揮想像。不信的話,你等著看吧。你沒有覺得我今天的記憶力有進步了嗎?”

“是的,先生,你的記憶力一直在不斷進步。你的身體也一天天強壯起來了。”

“我身體很強壯,”他說,“嗯,我看你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麼?”

“可以出一趟門,換個環境,去休息一陣子,別老悶在這裏了。”

“你不需要我了嗎?”

“別那麼說,我當然需要你啦,親愛的。”

“那何必還要提讓我出門的事呢?我知道我對你照應的還不夠好,不過說實話,有些事別人幹不了,我卻幹得了,而且你知道的,我們彼此早就相愛了。你是愛我的,這你自己心裏也清楚,我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像我們這樣知心呢?”

“在黑咕隆咚中我們其實過得挺幸福的。”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