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我啊。來啊,試試看,敢揍嗎?”他晃著腦袋。
“說真的,我不想揍你。”
“你休想就這樣脫身。信嗎?我回頭就叫你挨頓打,明白嗎?來啊,先來打我一拳。”
“別胡鬧了好嗎?”狄克說道。
“行啊,你這個雜種。”
那個小個兒兩眼望著狄克的腳。剛才他離開火堆的時候,那個黑人就一直跟著他。這會兒趁他低頭看著的時候,黑人穩住身子,照著他後腦勺啪的一下。他撲倒在地,博科斯趕緊把裹著布的棍子扔在草地上。那個小個兒趴著,臉埋在草堆裏。黑人把他抱到火邊。他還是耷拉著腦袋,臉色怕人,但是眼睛睜著。博科斯輕輕把他放下。
“楊托斯先生,請你弄點桶裏的水給我。我想恐怕我下手重了點兒。”他說道。
黑人用手往他臉上撲水,又輕輕拉了拉他耳朵。這樣,他眼睛才閉上。
博科斯站起身來。
“他沒事了,用不著操心。真對不起,楊托斯先生。”他說道。
“沒關係。”狄克低頭望著那個小個兒。然後,他看見草地上的棍子,順手撿了起來。那個棍子有個柔韌的把兒,抓在手上倒是得心應手,挺好用的。這是拿舊的黑皮革做的,重的一頭裹著手絹。
“知道嗎?這是鯨骨把兒。現在沒人再做這玩意兒了,”黑人笑道,“說真的,我不知道你自衛的能耐怎麼樣,不過不管怎麼著,我不希望你把他打傷,或者打中他要害,也不希望他打傷你。”
黑人又笑了。
“沒想到你自己倒把他打傷了。”
“別擔心,我知道怎麼辦。他一點都不會記得的。每當他這樣發作,我總是給他來一下,讓他換換腦筋。”
狄克兀自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小個兒,在火光中隻能看到他依舊閉著眼。博科斯往火裏添了些柴火。
“楊托斯先生,你沒有必要再為他操心啦。他這模樣我以前見得多了。”
“他怎會發瘋的?”狄克問道。
“噢,原因可多著呐,”黑人在火邊答道,“楊托斯先生,我們再來杯咖啡怎麼樣?”
他遞給狄克一杯咖啡,又把剛才鋪在那個昏迷不醒的人腦袋下的衣服捋了捋平。
“第一啊,他挨打的次數太多啦。不過挨打隻是讓他變得頭腦有些簡單罷了,”黑人呷著咖啡道。“然後呢,當時他妹妹是他的經紀人,人家在報紙上老是登載什麼哥哥啊,妹妹啊這一套,還有她多愛她哥哥,他多愛他妹妹啊什麼的。誰知道後來他們就在紐約結了婚,這下子就惹出不少麻煩來了。”
“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這事我倒記得。”
“可不。其實他們哪裏是什麼兄妹啊,根本沒影的事,但是就有不少人橫豎都看不順眼,他們在那說三道四的,有一天,她受不了了,出走,一去不回了。”
他喝了咖啡,用淡紅色的掌心抹抹嘴。
“他就這樣發瘋了。楊托斯先生,你要不要再來點咖啡?”
“不了,謝謝。”
“其實我見過她幾回,”黑人接著說道,“她是個很好看的女人。看上去簡直跟他像雙胞胎。要不是他的臉給揍扁了,其實他也不難看。”
他不說了。看來故事到這裏就講完了。
“你是在哪兒認識他的?”狄克問道。
“哦,我啊,在牢裏認識他的。自從她出走以後,他老是揍人,那些人就把他關進牢裏。我呢,則是因為砍傷一個人也坐了牢。”黑人說道。
他笑了笑,然後低聲說下去:
“我一見他就喜歡上了,我出了牢之後就去看望他。他偏要拿我當瘋子,這我不在乎。我願意陪著他。還有啊,那之後,我喜歡見見世麵,我再也用不著去偷了。其實我希望過體麵人的生活。”
“那你們都幹些什麼啊?”狄克問道。
“噢,什麼也不幹。其實就是到處流浪。他可有錢呢。”
“那個時候他一定掙了不少錢吧?”
“可不。不過,現在啊,他的錢全花光了。要不就是全給人騙走了。現在她給他寄錢呢。”
他把火堆撥旺了。
“這個女人真是不錯。”他說,“看上去簡直跟他像雙胞胎。”
黑人仔細看了看這個躺著直喘大氣的小個兒。他一頭金發披散在腦門上。那張被打得變相的臉,看上去像孩子那樣恬靜。
“楊托斯先生,我隨時都可以馬上叫醒他。不過如果不介意的話請你還是趁早走吧。這倒不是因為我不想好好招待你,實在是怕他見到你又受驚了。我又不願意老是敲他腦袋,但是碰到他犯病,也隻能這麼辦。我隻有盡量別讓他見人。楊托斯先生,你不介意吧?得了,別謝我,楊托斯先生。我早就該叫你對他留神了,不過看樣子他還挺喜歡你,我心想這下可太怕了呢。聽著,你沿著路軌走兩英裏就看到城了。別人都管它叫曼斯洛納。再見吧。我真想留你過夜,但是原諒我實在辦不到。你要不要帶著點火腿麵包?不要?你最好帶一份三明治吧。”黑人這一番話說得彬彬有禮,聲音低沉、柔和。
“好。那麼就再見吧,楊托斯先生。再見,一路順風!”
狄克離開火堆走了,穿過空地走到鐵道路軌上去。他一走出火堆範圍,就豎起耳朵聽著。隻聽得黑人低沉柔和的嗓門在說話,但是就是聽不出說些什麼。後來又聽得小個兒說:“博科斯,我腦袋好痛啊。”
“弗朗西斯先生,回頭就會好的。你隻要喝上這麼一杯熱咖啡就好了。”黑人的聲音在勸慰道。
狄克爬上路堤,走上路軌。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手裏還拿著一份三明治,於是他把三明治放進了口袋。趁著路軌還沒拐進山間,他站在逐漸高起的斜坡上回頭看了看,還看得見空地上那片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