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究竟是血濃於水的親父子,是大劫後唯一能互相傾訴的人啊!……
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擊破了多少幻夢,奪走了多少鮮活的生命。幽州淪為一片荒蕪,慕容睿幼年的記憶中,隻有死亡,無力抗拒的死亡,以及深深的恐懼。
瘟疫起自民間,不數日席卷整個荊州。慕容睿身邊的親人接連離散,卻沒有人肯帶上他。自顧尚且不暇,人性的自私便顯露出來。這,便是世家大族的悲哀。
偌大一個世家,隻餘一座空蕩華麗的宅邸。
他每日都在目睹親眷的死亡,他們無助的目光他至今難忘。更可怕的日子,卻還沒有到來……
慕容睿不敢去回憶那些慘痛的日子,正因他是從死亡中爬出來的人,他對那孩子才油然而生感同身受的悲憫,無力主宰自己命運是多麼可悲的事!這些年他流落他鄉,卻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自己的親眷。他一次次失望,在他將要絕望時,生身父親忽然出現在他的麵前。
可是,一切希冀與美好都在得知父皇與父親關係的時候被擊得粉碎。
他無法想象……兩個男人……
縱然一遍遍告誡自己腹誹尊長是為不孝,“幸臣”這個詞還是在他最不設防時跳將出來,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在二人之間,築起了生疏冷漠的殼,而這看似堅硬的殼卻被扶寒一句話輕輕巧巧擊個粉碎,慕容睿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撞上他的臉頰,火紅。
他深深注視著眼前的男子,感受到扶寒細膩的感情,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體內流淌著他的血液。
扶寒輕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道:“你在此長跪,損傷身體不論,便能救得了那個孩子嗎?”
“父皇想來——”
“你父皇心中自有打算,若是你父皇鐵了心要做的事,你亦改變不了分毫。”扶寒毫不客氣打斷了慕容睿,竟是帶著笑意道:“從前……經曆了這麼多事,我以為他心思變了許多。不過,近日來相處,他原來也不曾變過。我相信他是有分寸的,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可是那個孩子……”慕容睿著急了。
扶寒道:“沒事的,你先回去。相信你父皇,也相信,我。”
他辭氣溫和,卻帶著不可違逆的堅定,莫名使人覺得安心。
慕容睿望他一瞬,鬼使神差地便要按照他的吩咐做,想想終有些不放心,猶豫著道:“父親,若是兒臣……”
扶寒臉色微凝道:“你連為父的話都不聽了麼?——若是你固執己見,隻怕那孩子定是性命難保。”
他淡淡道來,言辭卻是一語中的,切中厲害。慕容睿不敢再辯駁。
他真心實意地謝罪,便欲起身,不意雙膝微有彎曲,登時便如成千上萬根鋼針一齊刺入骨肉一般,劇痛難忍,兩隻小腿更是沉得如灌鉛一般,額角豆大的冷汗滑落,莫說挪動,單是立在當地,已有些支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