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巍峨的宮闕如籠在蒸籠裏一般,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絲絲涼意也無法透進來。將死的鳴蟬在樹梢上聒噪著,攪的人心緒愈發煩亂。
此刻慕容彥便覺得無法思考,雖已命內侍置了大冰塊在寢殿,執了南蠻進貢的冰蠶絲團扇一下下地扇,他還是不由自主的眯起眼,將目光投向了殿外階下修長挺拔的身影。
慕容睿——這位大晉王朝的儲君,已經在殿外跪了一個時辰了。
這實在是件稀罕事。頂著烈日舉著竹竿敲打鳴蟬的宮人忍不住向太子殿下瞟了一眼……又一眼,隨即小聲嘀咕起來。
小太監:“嘿,王公公,太子殿下怎的了?——這大暑熱的天,跪出了毛病可怎麼好?”
王公公故作神秘:“噯,你有所不知。自陛下……”眉間忽然閃過一抹恐懼,“便帶著這位殿下回宮,不一月便冊了太子,可真是恩寵無極。我聽說……”
“聽說什麼?你快說呀!”小太監聽上了癮。
“我聽說,這位太子殿下和陛下宮中那位,長得是真像。像得……我也說不上來了。”王公公好像有些後悔提此事,刻意壓低了聲音。
“……啊?”小太監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辛,張口結舌了。
與此同時,那位不幸淪為宮人們談資的太子殿下好像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隻是在宮人談到皇帝宮中那人的時候,他一向溫潤的眉目冷了下來。斜覷的目光竟如冷刃一般剜過眾人的心,嚇得眾人瞬間噤聲。
太恐怖了,誰能想象一向待人溫和的太子殿下也會有那樣的神情!方才的議論,是否真的觸到了他內心的隱痛?
隨即他又是一派淡然,小心翼翼地整了整太子的冕服,拂了拂並不存在的灰塵,將身子跪得更直了些。
一個半時辰了,慕容睿暗忖。俊逸的眉目微微擰了起來,那孩子……還好嗎?
他從未見過父皇那般岔怒,竟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一定要置一個孩子於死地。
可是……不論那孩子的身份如何,他到底隻是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兒,他無罪啊!
慕容睿還記得,那個瘦弱的嬰孩,在刀光劍影下掙紮,用他細瘦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再不肯放開,雖是在啼哭,一雙眼眸卻比泉水還清澈,蘊的,是再分明不過的乞求。
那一刻,他的心顫抖了。
可是,究竟是為什麼,對這樣一個無辜的嬰孩,父皇也要趕盡殺絕?!難道,隻因為他是刺帝的血脈嗎?
慕容睿抿了抿唇,烈日下跪了近兩個時辰,縱然他底子好,也有些支持不住。他的腿已跪的麻木,膝蓋之下沒有了任何感覺。時近正午,青石板地被炙烤得滾燙,迫人的熱意如一條噴火的蛇纏上了他的雙膝,又沿著膝頭在他體內遊走,很快他已感覺不到熱,隻感到一陣陣惱人的眩暈。
太子冕服華麗而沉重,亦是多少人望眼欲穿隻求能著在身上片刻的。此刻亦是他的負累。他漸漸感到雙肩都要被壓垮了,已不能跪的筆直,又是一陣眩暈襲來,慕容睿沒奈何隻得在地上伏了片刻,等待那惱人的眩暈過去。
乾元殿內的帝王驟然起身,便要步出寢殿。可是,他的步伐在看到一襲月白衣衫後硬生生止住了。
慕容彥秀逸的眉目舒展開來,一瞬不瞬注視著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