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夏日,亦或是因為匆匆趕至,扶寒沒有披那件心愛的風毛領蜀錦大氅,隻著一襲淺色長衫,長發鬆鬆綰了上去。越發襯得他體態飄逸,孤高如竹。
他沒有急著謁君,而是徑直走向了伏在地上的慕容睿,素手搭上他肩,眼眸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心疼。
扶寒輕喚:“睿兒。”
慕容睿乍然驚覺,竟不知從何處生出力氣來。跪直身子,有意無意的避開扶寒的觸碰。
他望著這張同自己八分相似的臉孔,別扭地喚了一聲父親。
慕容睿不敢多看這張臉。無論他願不願承認,他也清楚自己與扶寒長得極為相似,如若那一雙薄唇稍豐滿,沒有鬢邊的白發,他甚至有一種錯覺,會將他當成一麵鏡子。
相似的麵容無法改變,就如同,他二人的關係無法變更,父皇與父親的關係,也不可能改變。
哪怕他說的再多,哪怕他二人會遭受全天下的非議。
慕容睿正自沉思,扶寒已一撩衣袍,在他身邊跪坐下來。他並不打斷他的沉思,隻是默默坐著。
慕容睿一驚:“父親不可!這磚地又燙又硬,不合您坐的!……”
可是他說不下去了,這不僅是因為他與扶寒生疏到彼此敘禮,更是因為扶寒正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注視著他,鳳眸深沉似海,卻又熾熱地灼燒著他的眼睛。
他愣住了。那是……心痛嗎?可若說是心痛,卻又為什麼蘊著失態的薄怒?……
慕容睿的心好像被什麼突然擊中,緊接著徹骨的疼痛便在心間蔓延開來,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感到,他離他這麼近,卻又這麼遠。
分明,是這世間關係最近的兩個人嗬。
慕容睿被他的目光瞧得微微有些不舒服,正待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扶寒一雙眸子瞬間淩厲起來,那一瞬間慕容睿仿佛明白為何傳聞說他是父皇身邊“最可怕的左膀右臂”了。
這樣一雙眼睛……隻消盯你一眼,便會從心底生出敬畏之情吧。
可是,那隻是傳聞。如今的他……如今這樣的身份……
慕容睿隻這麼一聯想,心底便生出微微的酸楚。
扶寒盯他半晌,冷冷地道:“你的想法是好的,隻是行為大錯特錯。”
他目光鎖在慕容睿身上,掌心紈扇輕敲。手指修長靈動,清透的玉墜襯得他肌膚泛出瑩潤的光澤。慕容睿本應秉著“非禮勿視”的原則移開目光,可當他看到扶寒腕上一道猙獰的瘡疤,他竟有一瞬的疏神,不知自己是何感受。
扶寒並未注意他的無措,他的心思全然在此事如何善後,當然……也許還在掛念著殿門外心思難測的君王。
扶寒道:“先帝那孩子……為君十載,心腸磨礪得有些硬罷了。縱有什麼過錯,也已以死償還了。今日得知他有血脈存世,我心下,其實是歡喜的。”
“隻是你萬不該行此傷身之舉,”扶寒的聲音嚴厲起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烈日炎炎,你在此長跪,你父皇便不會心痛麼?我……便不會心痛麼?……”
一句話說得極輕,一字一句卻如千鈞巨石一般砸在了慕容睿心上,瞬間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