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禮製,皇太子敕封禮畢,當前往中宮聽訓。未央宮再大,十餘年的相處,皇後待我之心我早已看得清楚,為明哲保身,平日除問安便與她再無什麼交集。
貼身內監小初子小心翼翼道:“殿下,可要去向皇後娘娘請安?”小初子是我幼年重病父皇撥到我身邊的,跟隨我多年,忠實可信。
換下厚重的朝服心情仿佛也輕鬆了不少,我將茶杯輕輕放下,道:“去,怎麼不去?祖製不可違,更何況皇後娘娘是我嫡母,於情於理都是應當前去請安的。”
小初子還想說什麼,我淡淡一笑,吩咐:“走吧。”
“不吩咐備車嗎?”
我搖搖頭,道:“徒步前往方有誠意,何況,”淡淡一笑道:“承明殿距椒房殿也不遠。”
唯有我知道,小初子的諄諄關懷,讓我聯想起了另一個人。她陪伴我走過了一段最艱辛的路。李嬤嬤……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皇後盛裝華服,端坐在鳳座之上。一如往日任何時候,等著我行禮如儀。她的鳳座之右,卻置了一張杌凳,我的皇弟,十歲的逸兒正坐立不安地打量著我。
逸兒,阿憶。我不知道父皇為何給我們起了相似的名字,而我,每當目睹逸兒那張稚氣未脫的麵孔,心總不禁微微一揪。
逸兒長得極似父皇。年僅十歲的他,眉目間已隱隱有那人的影子,無論我願不願意承認,逸兒,比我更像父皇的兒子。父皇,終究是有自己的兒子,而我,是大晉王朝的儲君,日後,也必會有自己皇後的血脈。
這個念頭甫在我心頭一轉,我竟痛得無法呼吸。
微微心驚,忙收斂心緒,慕容憶是大晉的儲君,決不能……被情緒左右理智。
皇後淡淡開口:“皇長子……哦,是太子殿下來聽訓了。這便跪下罷,本宮來吩咐。”
我躬身而立,卻沒有下拜。
今日參拜皇後,氣氛極為肅穆,東宮與中宮的宮人皆拱立在側。我是儲君,皇後是國母,自然受得起我大禮。為難的是,懵懂的逸兒正坐在皇後身邊。若是平日請安,我自然不會介意,可今日,是我敕封皇太子的第一日,若亂了尊卑,日後相處難免尷尬。
皇後挑眉道:“怎麼?太子敕封後身份到底不一樣了,我竟受不起你的禮了麼?”
皇後語帶嘲諷,尾音卻隱含竊喜。我明白,今日之事多半是她有意為之。
這個難堪的確不小,但是要破解也極易。到底禮數在這裏,皇後此舉大為理虧,我不願當眾駁皇後的顏麵,隻需暗示小初子挑明便是。可是我不願這樣做。
且不論皇後是一國之母,尊卑有序。今日這麼多雙眼睛瞧著,若將皇後駁得顏麵無存,隻怕她會惱羞成怒,日後更加針對我。又或者,此事沒有這麼簡單,而是留有後手。
我並非軟弱怕事之人,隻是敬皇後是長輩,禮讓三分罷了。
而且,逸兒正瞧著,他還小。怎能讓他目睹宮闈爭鬥。
當年在掖幽庭,屢屢受辱的恐懼猶在心間,是父皇把我救出了苦海。父皇,念著他的名字,我心頭溫暖起來,仿佛也有了新的力量。
我心下有了計較,垂眸斂目恭敬道:“兒臣不敢。請問母後,明日是否母後千秋壽誕?”
皇後一愕,道:“是又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不瞞母後,兒臣方才非是怠慢母後。實是心中轉著一個念頭。”
皇後問道:“什麼念頭?”
我道:“十餘年來母後視兒臣如親子,兒臣竟連一個頭都沒給您好好磕過,萬萬不該。兒臣想借聽訓之機,為母後拜壽,盼母後不要嫌棄兒臣一番心意才好。”
皇後顯然不曾料到我如此舉動,一時有些錯愕。半晌才緩緩道:“太子如此孝順,本宮欣慰之極,怎會嫌棄。”
我微笑道:“好,那請二弟跪到我身邊來,我兄弟二人一起為母後拜壽,母後定然歡喜。”
逸兒歡喜地跳了起來,拍手道:“好,我二人一起為母後拜壽!”跳下台階,他歡喜的神色忽然有些猶疑,怯怯地瞟了皇後一眼,微微咬住了唇。
我輕輕歎息,這當兒卻不能放鬆:“兒臣身為太子,又是長兄,當為皇弟們楷模。請母後成全我與二弟的心願吧。二弟,來皇兄身邊來。”最後一句話格外溫和,卻是對逸兒說的。
皇後的袍袖顫動著,一雙修長的手緊緊攥著鳳座的扶手,骨節越發分明。她聲音有些尖銳:“太子所言,句句在理。逸兒,你……去吧,你二人給本宮拜壽,陛下知道了,也必然歡喜。”
逸兒在我身後跪下,我二人對皇後大禮參拜。我仿佛感到一道寒光如影如形,伏拜之時,脊梁隱隱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