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端然坐於禦座之上,眾臣唯唯片刻,方才依班次落座。不同於往日的高談闊論,今日眾臣頗沉默,目光躲閃著禦座上的天子。
這便是天威嗎?坐在禦階之下直麵眾臣,我第一次感到朝堂的壓抑氣氛。父皇對花穆貶抑莫測的態度、嚴厲發落言官,無疑讓眾臣,也讓我見識了何謂天威莫測。
目光飄移到殿外,依稀,一排模糊的人影一動不動。我有些發怔,喉間泛上一股苦澀。
也許,我不適合做一個君王吧。
父皇道:\"眾愛卿還有何事要奏?\"\"臣有奏。\"我和少府一名老臣幾乎同時出班,各自行禮一揖,隨即互相大眼瞪起小眼。
那名臣工官居中藏府令,是一名老臣。此時他眉頭深鎖,官袍被冷汗浸濕,手中端著的笏板微微顫抖。既奏的是大事,於情於理我該禮讓他一讓,當下微退兩步,道:\"沈大人請先陳述。\"
父皇讚許道:\"太子甚是知禮。沈卿,你有何事要奏?\"
沈叢年穩住聲音,沉聲道:\"陛下,寧州水患。堤壩被衝損,房屋倒塌,百姓甚苦。\"他迅速從袖中掏出一封奏折,躬身道:\"此乃寧州刺史請求賑災的奏疏,請陛下禦覽。\"
此言一出,殿內終於掀起了小小的鼓噪。眾臣沉重的目光遊移著,漆黑的眼睛如一道道吃人的洞口。
我擰眉沉思賑災之事,無心理會。
\"肅靜。\"父皇清越的聲音帶了幾分憂慮,大殿霎時安靜下來。群臣紛紛正襟危坐,我卻感到仿佛還有一道視線如影如形,緊緊黏在我身上,若有所思地思考著。
然而此時沒有什麼比災情更重要。災情想來甚是嚴重。父皇眉頭微鎖,食指微屈,在禦案上敲打著:\"奏折上說,連日暴雨,渭河決堤,水患方起。朕記得渭河河堤前年才由都水監主持修建,花了朝廷二百萬兩銀子。怎會如此脆弱?\"
都水長丞起身作揖,額頭微微滲出汗來:\"回陛下,河堤修建全照圖紙,不敢有失。修成後,依例地方官員還要時時巡查。事因天災,非人力可改。\"
話雖如此,一場暴雨毀了一座堅固的堤壩,我仍有些不可置信。若說是工程修建不利,倒是有幾分可能。
父皇淡淡一笑,道:\"卿這話,朕倒有些聽不明白了。你是在自行辯解,還是暗指地方官員巡修不利?\"
這話可謂極重,都水長丞當即跪下了。一個接一個頭重重叩著。坐得雖遠,我仿佛也能感受到他每一個毛孔滲透出的恐懼氣息。
殿內一片沉寂,唯有紙頁摩擦的輕微響動。殿角青銅獸冉冉吐霧,父皇沒有再理會都水長丞,轉向沈叢年:\"災情甚為嚴重,朝廷自當撥款賑濟。沈愛卿,國庫可以撥出多少銀兩?\"
沈叢年愣了一回,忽然渾身發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叩著頭。
他顫聲道:\"陛下,臣死罪。國庫銀兩,已不足、一千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