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六壬玲瓏骰天下 羅天大醮芴算師(3 / 3)

徐胖子手裏握著狼毫在宣紙上寫寫畫畫,畫的是星圖,演的是八卦,寫的則是各種術訣,宣紙上亂作一團。

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看著這邊的演算,不敢出聲打擾,徐胖子認真起來的樣子也極是瀟灑,手指輕輕一撥弄,六壬玲瓏骰上的星圖就隨著變化。

突然,星圖一陣大亮起來,像是炫目耀眼的晝光,一大片的銀河顯現出來。

徐胖子也演算到最後一個結果,卻忽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隨後,他嗓尖發甜,噴出口血來,撲通一聲栽倒了。

“徐沒羽——”

陳楚將徐胖子從地上扶起來,隻見他臉色蒼白,連一絲血色都不可見。

奇巧天工的六壬玲瓏骰骨碌碌滾到地上,重新閉合成了黑盒的樣式。

“我沒事,就是演算時耗費心血過多,一時體力不支了。”徐胖子撐起來笑了笑,很是勉強。

“那你有沒有推演出什麼結果來?”陳楚問道。

“陰九爻,卜大凶。你師父體內的乃是菩門鬼氣,如果無法除去,你師父便會一直為其所纏,黑氣已經化成魅魘,一旦入侵識海傷及元神,你師父便再也不會醒來了。”

“那可有解救之法?”陳楚又焦急地問。

“我不知道你師父是如何受的傷,倘若能找到菩門鬼氣的源頭,萬物相生必有克,那裏應該會有解鈴者。”

【5】

當天色再一次大亮的時候,伴隨著東方天際的一抹魚肚白,整座天樞城在群峰之間巍峨屹立,北山斷崖的青蔥草地上響起沙沙的腳步聲。

陳楚一身藍紋錦衣,白色的靴子上刺繡佛狸紋飾,沉重古樸的石劍背在身上,日光的閃耀下,背影拉出異樣的光芒。

陳楚想要去北山禁地尋找線索。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也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

他知道那邊很危險,但是又不想什麼都不做。

石劍嗡嗡伴隨著風聲吟動,似與他產生共鳴。

陳楚輕輕拍了拍它,像是在寬慰一個老夥計。

斷崖這邊的鳥林已經寂靜了許多天,再沒有往日那番百鳥爭鳴的熱鬧情景,陳楚忽覺得心裏麵有些空落落的。

深吸了口氣,陳楚繼續朝著斷崖那邊過去。

太陽從南邊逐漸爬起,因而北邊看過去還遠遠是一片斑駁的樹影。

陳楚眼皮微抬,蒼藍色的晶瞳裏泛著一絲劍翳,看向北山的神情肅穆而盼切。

走到斷崖一旁,陳楚的衣角被從深淵處戽旋上來的冷風吹起,直接打了個寒噤。

陳楚低下頭去,目光深深看著漆黑難見五指的鴻溝,攥起了拳頭。

稍後,他將石劍取下,手撚劍訣,石劍淩空懸了起來。

原先笨重沉甸的石劍此時像是一枚羽毛,圍繞著斷崖一側的山林裏飛了一圈回來,陳楚兩隻腳踩上去,同樣又繞著山林飛行一圈,前額碎發被疾馳的劍身帶起的山風掀動,他看向北麵那片山林的神情愈發堅定。

終於,石劍緩緩落在懸崖的邊角處,與黑暗的邊緣不遠不近,咫尺之遙。

北山禁地那邊封印著一個無比可怕的不詳之物,這是陳楚所知道的。

至於還有沒有他所不知道的,陳楚想要去尋找到答案。

於是,石劍向前一動,像一架緩緩開始駛動的車轅,一點一點離開腳下厚實的地麵。

當石劍完全脫離地麵懸浮在這道鴻溝的正上方時,陳楚稍稍鬆了口氣,自己似乎是能飛過去的。

就在下一刻,發生了意外。

陳楚忽覺得渾身的真氣像是被抽幹一般,石劍完全失去了感應,緊接著整具身子伴隨著石劍一同墜落下去。

身子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完全不受控製的跌進黑暗,陳楚瞪大著眼睛眼睜睜看自己一丈一丈向下墜,卻使不上一絲力氣,像是掉入九重典獄,黑暗無邊。

陳楚感受到身體被黑淵兩壁上的荊棘與碎石擦破,隱隱帶來火辣辣的痛感,耳邊是呼呼的陰風嘯叫。

喀——

撲通。

陳楚感覺胸口一悶,像是被一匹全力奔跑的戰馬頂飛一般,身子重重砸到一棵崖底的老榕樹上,緊接著老榕樹承受不住重壓,吱吱呀呀的從中間開始斷裂,最終將陳楚摔在地上。

吭。

石劍同一時間落下來,劍身插進泥土。

撲棱棱,崖底一片昏暗中,似乎有什麼動物振翅的聲音,錯雜淩亂。

陳楚感覺身體像是要散架一般,痛的難受,藍紋的衣袍被樹杈劃破幾道口子顯得破破爛爛的,胳膊、小腿、腰背部也有幾道血口,好在隻是傷及皮肉,沒有動到筋骨。

否則,真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了。

陳楚打量著崖底四周的景象,發現也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黑暗,依稀可見景物。

從斷崖向下看,即使是陳楚這樣過人的目力都看不見分毫,然而從崖底向上看,卻是分外清晰,尤其是陳楚的目力,他甚至能辨別出伸展到鴻溝上方的枝杈是屬於哪一棵樹的、上麵有幾片樹葉。

陳楚突然覺得有些發寒,下意識的抱起膝蓋,摸了摸白靴上那兩紋佛狸飾。

他在想,自己以前托腮看向這崖底出神的時候,會不會也有一個人,或者不是一個人的東西同樣看著自己呢?

它能看見自己,而自己卻看不見它?

這聽起來的確很可怕。

陳楚又開始打量四周,碎石小道、枯樹、崖壁、沉澱了數年甚至百年、千年的厚厚一層落葉,除了這些,根本看不出有人或者妖生活過的跡象。

這裏是一線天的地形,如果將這個高度拿到天樞城以外的任何一處,都會是要害之地,兵家必爭。

陳楚拔起石劍,拖著它走近了崖底一側的石壁,看著石壁上麵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跡,像是刀槍箭矢遺留下來的,仿佛在許多年以前,在這處一線天的黑暗崖底,真的發生過一場打鬥,且戰況激烈。

但他又搖了搖頭,覺得不太可能,這處地勢的確足夠雄奇險峻,三丈寬的距離,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它的上麵是天樞城。

天樞城立派已逾千年,典籍裏根本沒有過相關的記載,除非這處黑淵有著更為長遠的一段曆史,或者說,它曾經根本不屬於這裏。

陳楚搖了搖頭,不再去想,手指摩挲著這些劍痕向西走,一線天的崖底隻有兩個方向可以走,他之所以沒有選擇走另一個方向,是因為他相信直覺。

他隱隱覺得走這個方向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崖底的道路很長,目所能及的範圍裏,除了碎石就是從崖頂墜落的枯葉,尋常人一路走下去會覺得十分單調枯燥。

好在陳楚的情緒向來極少,並不會有這種覺得無聊的情緒出現。

他現在體內一絲一毫的真氣都調動不起來,甚至連丹田與鉛丹都無法內視,元神也召喚不出,他現在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差別。

石劍在厚厚一層的落葉堆裏拖著,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直線,微風吹拂碎葉,很快又將行走的軌跡掩藏起來。

仿佛從不曾出現過。

陳楚平靜的向前走著,看著石壁兩側這些刀槍箭矢的痕跡,竟感悟到一絲大道的奧義,這些劍痕似乎很不一般。

陳楚心念一動,便將石劍掄起來,照著石壁使勁磕了上去。

噹啷啷。

石壁上濺起一連串的火花,石劍與石壁撞擊,竟產生金屬磐鳴的響聲以及打鐵般的火星。

這令陳楚感到很驚奇,以他的力道,就算自己現在隻有肉身的力量,揮起石劍也絕不可能在石壁上留不下劍痕才是,但是仔細觀察被石劍磕過的崖壁,的確是平平整整的。

陳楚覺得這座斷崖很是不凡,這些石壁上的劍痕看似淩亂,卻暗暗蘊藏著大道氣息,有點像是陣法。

萌生了這種想法,陳楚一路看下去,竟越看越像。

聯想到大長老受傷那日,斷崖深處的黑暗中有一抹亮光閃爍,阻擋住了黑色漩渦向天樞城蔓延,陳楚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推測。

隻是這陣法是何人所布,看情形,這斷崖的鴻溝足有幾十裏遠,高逾百丈,幾乎每一段牆皮上都有劍痕,試想是什麼樣的大人物才能有如此手筆布下大陣?

大陣布下來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僅僅是為了不讓北山的不詳之物出去?

想到那隻不詳的黑色大手,陳楚眼中寒光閃爍。

他又繼續拖著劍向前走。

又走了幾裏路,崖底漸漸明媚起來,不像剛才那般昏暗了,似是有幾縷燦爛的日光透過群峰間隙照射下來,抬頭向上張望,一片薄霧濃雲,水霧蒸騰散發彩暈。

走到這裏,陳楚看了看腳下,厚重並且散發著腐爛氣味的枯葉已經消失,也再看不到枯木懸空,與身後的數裏路孑然反比。

道路前沿有一拱類似於石門的的凸起,墨綠發黑的石壁依舊布滿劍痕向裏延伸過去,青泥板小路整平蜿蜒,朦朧的霧障籠罩在前麵,讓人看不清虛實。

陳楚抬頭看到石門上左右雕著的兩聯小字,瘦金刻篆,蠶頭燕尾,遒勁有力。

“退者生,進者死。”

陳楚低聲念了一遍,又深深看眼那片霧障下的青泥石板路,熹微的日光照射下來,將霧瘴洗得青白,握劍的指於是有些顫抖。

裏麵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

稍後,石劍卻舉起來,指向石門,陳楚口中吐出一句,“都走到這裏了,一句話就想打發我走嗎?”

這話不知是在對誰講。

說完,陳楚抬腳邁進了石門,靴子踩在冰冰涼的青泥石板上。

斷崖綿延至此大概是已經到了天樞城以外的範圍,也就不存在會有什麼人能從上方出現了。天樞城毗鄰群峰,本就是被山林覆蓋,在一片廣袤無人的林野中掩蓋一道黑色的鴻溝,自然很容易。

正是由於很多的山林太過茂密,別說馭劍,就連徒手翻越都寸步難行,除非將滿山燒遍。因此,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天樞城北山禁地的那條斷崖盡頭在何處,起點又是在何處。

走進這扇石門,陳楚感覺渾身的真氣漸漸恢複流動了。

手掌一握,金光彌漫出來,一枚枚小字在掌心沉浮,退散了幾寸霧瘴。

陳楚內視自己的鉛丹與元神,並無異樣,應該是剛才被什麼陣法封印住了自己的真氣,所以無法使用法力。

沿著青泥石板小路走了一會兒,陳楚感覺眼前漸漸空曠起來,斷崖兩邊的距離逐漸拉大、變寬,但是視野為霧瘴所遮擋,並不能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

陳楚揮起石劍,劈砍出一道青色劍氣,將霧瘴劈散,劈散的間隙中隱約看到了崖壁距離遙遠,上麵的劍痕似乎也有變化,一眨眼,霧瘴又重新攏聚過來。

陳楚運轉三界經上的玄字呼吸之法,調整內紊,控製氣息,以免因為吸入瘴氣過多而產生昏闕。

他提著劍朝崖壁走過去,體表籠罩著一層淺淡的護體金光,光幕表麵有大道經文閃爍。

這是陳楚將三界經與天樞城的金光術結合而成的護體金光。

陳楚重新來到了崖壁一側,看了看上麵的劍痕,果然發現不同。

之前的劍痕是三點一長或者兩點一短的星辰圖案,而這裏的劍痕則是繪成了鳥獸、太陽、辰月等等不同的圖騰樣式,並且崖壁被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整齊方板狀。

陳楚沿著其中一塊石板往下看,上麵最初刻繪的是星辰運轉賜予萬物以靈力,然後有動物找到了汲取靈力的渠道,開始了最原始的修煉。緊接著便出現了人,又產生了修道者,修道者積累大量的天地靈力並化為己用。

最終,有一塊石板上一個巨大的人形呈現在上麵,人形麵向朝陽背對石板,似乎與天地同高,與山河同遠,巨大到無邊無際,他手執一柄巨斧將天地山河劈砍得更加廣闊,隨後歸入了浩瀚飄渺的天地中去。

又有的石板上是人妖激戰,有雷電與劍光碰撞,最終一名紫袍道人手執無影的神劍擊敗妖王,將它鎮壓起來,並在無底的深淵處分出一縷神識劍意看守著它。

還有一塊石板是人族帝王得窺天機,帝王手上捧一卷無字天書,名曰天樞籙。那時有大能者覬覦帝王手上的無字天書,於是借機挑起戰爭企圖搶奪無字天書。借口便是帝王身邊有一位妖族的妻子,須清君側方能安保天下太平。

帝王與妖族妻子情真意切,生死相依,最終,偌大的帝國被戰爭摧毀,大地上戰火綿延數十年不止。

大能者聯合殺了帝王之妻,無字天書也被搶奪,但是無字天書隻有帝王才能看懂,帝王心灰意冷,不肯告知無字天書的秘密,於是被大能者以封神榜封印於不周山下,生生世世遭受蝕骨的折磨。

然而大能者為聯合封印帝王,耗光法力,也先後歸隱混沌,從此以後,天樞籙再無下落。

還有一副,光禿禿的一幅刻畫,隻有連綿的山川,像是遭受過詛咒一般,寸草不能生。這片山川作為大陸北隅的最高峰,常年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隻剩無垠的荒漠與山丘,被世人稱之為死地。

看完這些,陳楚有些頹然的倚靠在石壁上,心弦像是被什麼撥動,總感覺壓抑。

這些石刻真真假假,應該並不能當真。陳楚在心裏這樣告誡自己。

原地靜息凝神片刻,陳楚再次睜開眼睛,湛湛的眸光裏有神波流轉。

看向身前的霧靄迷瘴,陳楚突然心生不安。

霧靄像是變淡了,崖底也沒有剛才那麼平靜了。

似乎,從霧靄深處,有腳步聲傳出來。

石劍破開朦朧的迷霧,陳楚看到,一具具黑色的巨大影子在深處出現。

山風吹過臉龐,帶來血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