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是我二十年前的學生，半年前的那場車禍讓他落下了失憶症。現在，除了父母，馬力連妻兒也不認識了。我和幾個當年的學生去看望馬力，希望能喚回他的記憶。可是，馬力隻是睜大眼睛看著我們，毫無記憶。
“大馬，我是李雙，我是雙胞胎李雙，你叫我雙子的。你不記得了？”見馬力搖頭，李雙又說，“我家窮，我和弟弟環子連衣服都沒得穿，你家條件好，就常常把你的衣服給我。有一回，是初三快放寒假的時候，你要把你媽給你買的過年新衣服給我，你媽舍不得。你就故意把那件衣服的腋下扯破口，然後對你媽說破了，不穿。你媽隻好再買一件。晚上，你把扯破的衣服縫好，自己穿，把新的給我。過幾天，你又如法炮製，給環子弄了一件新衣服……”
馬力呆呆地看著李雙，喃喃地說：“我記不得了。”
“大馬，我是老班長，王子挺。仔細看看，我是王子挺！”
馬力揉揉眼，看了半天，歎口氣，搖搖頭。
“大馬，初二上學期，冬天，下雪，很冷。有一天，是星期一，早晨，你遲到了——啊不！你根本就沒有遲到，但因為頭一天你頂撞我一句，我就說你遲到了，罰你在風雪中站了一個早讀。你凍得鼻涕眼淚掛在臉上都結成冰淩了，臉也僵了。”王子挺把臉湊到馬力麵前，說，“大馬，你記不得我了？你看看，我就是報複你、罰你、讓你受凍的王子挺。你後來還說，不報王子挺這一仇，誓不為人！大馬，你報複我啊，你說要報複我的，怎麼說話不算數？”
馬力睜著迷茫的眼睛看著王子挺，苦笑了笑說：“是呀，我怎麼說話不算數呢？”
女生馮汝梅還是馬力的大學同學，她早已淚流滿麵：“阿力，我對不起你。你一直對我那麼好，不讓我受一點兒委屈。大學時的一個夜晚，我說想吃鍋巴了，你就冒雪跑了無數個商店給我買。可是，我總是愛理不理你。有一回，我拿你對我的好在班上公開嘲笑你。還有一回，我當你的麵和其他男生牽手、挑逗。但你，從不怨我，在我受傷的時候就來安慰我。”馮汝梅“嗚嗚”地哭了，“阿力，你說過的，你會永遠記住我、愛我、祝福我的，可是，你現在為什麼就不認識我了呢？阿力，我是馮汝梅。你怎麼忘了你愛過的人啊……”
“對不起。”馬力也哭了，抓著自己的頭發說，“是呀，我怎麼忘了我愛過的人啊？”
我想起了在一本書上看過的故事，於是說：“馬力，我是李老師，你初中的班主任，不記得嗎？你畢業時曾給我留言說‘不論時光如何流逝，老師，您對我的恩情，我都不會忘記……’”馬力忽然吃驚地看著我，像在思索。在場的人都屏住呼吸。可不久，馬力又痛苦地搖搖頭。
“馬力，那年冬天，雪大，你晚上沒回家，一個人在寢室裏。我叫你到我家吃飯，你說你吃過了，其實你根本沒吃。我於是給你送一瓶開水，讓你泡泡腳。你接過開水就流淚了，說謝謝老師，我會永遠記住的！馬力，難道當年對你那麼好的老師你都記不得了？”
馬力忽然眼光發亮，說：“李老師！您是李老師！”馬力興奮地叫起來，“我想起來了，李老師，我剛上初中時，不適應，想家。第四個星期一早讀下課時，您把我叫到辦公室，開導我，說每個人都會離開家、離開父母的，你現在不是小孩子了，應該學著獨立了……”馬力雙手緊握著我的手。“李老師，我想起來了，您當時還讓我坐在您的對麵，拍著我的頭……”
於是，大家都開始想著自己曾經對馬力的好處，哪怕是丁點兒大的好處，馬力聽了，都憶起了他們。隻有一個同學，怎麼想也想不出他曾經對馬力的好處來，馬力也就一直想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