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老太太還因為皇帝莫名其妙的宣景姨娘入宮而心驚膽戰,聽葉賦回來一解釋,心情略略放鬆下來,卻又被另一種愁緒取代。
她再想不到身份低賤如草的景姨娘竟然會是景太傅失蹤多年的女兒,其身份雖然比不上溫安公主貴重,卻也不差幾許,比起王玉煙來更不知高了多少。
她雖然看重葉畫,也愛屋及烏的對景姨娘多有看重,可說到底不過還是以利益為重,唯獨對玉煙,姑侄之情猶如母女,她怎麼能不為玉煙悲傷。
看來玉煙終是福薄,她心中一聲喟歎,卻不知如何安慰王玉煙。
看向王玉煙時,卻見她暗自垂淚,卻不敢哭出聲來,越是這種沉悶於喉的哭泣越讓人看著心疼難受,老太太正要說話,王玉煙終於抬起眼簾,淚眼婆娑望了一眼麵含愧色的葉賦。
她隻是一個柔弱女子,還是一個寡婦,姑母待她再好,也有死去的一天,到時孤苦無依的她如何能活,她唯一能依仗的隻有表哥葉賦,雖說這天上地下的落差叫她一時無法接受,讓她的心酸痛之極,可除了忍耐,她別無選擇。
拭了眼淚,她盈盈一跪,低低泣淚道:“姑母和表哥不必為難,你們待玉煙恩重如山,玉煙怎敢再給你們增添煩憂,玉煙有自知之明,斷不會因為景姐姐是景太傅之女而心生嫉妒,景姐姐是個心善之人,素來與玉煙相處和睦,若玉煙有福能長住葉府,玉煙甘居於景姐姐之下,哪怕為奴為婢玉煙也絕無怨言。”
這一番說的極為情真意切,老太太和葉賦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深感王玉煙明事理,更覺委屈了她,老太太為她狠抹了一把眼淚,親自將她扶起,讚歎道:“玉煙,好孩子,隻要有我在一日必會護你一日,斷不會叫你再受委屈。”
葉賦感慨道:“母親和表妹皆可放心,景娘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
老太太啐了他一口道:“還說景娘,這會子連人都被你氣走了,你還不趕緊去景府將她和畫丫頭一起接回來。”
葉賦很是窘迫的嗐了一口氣,微頓一下搖頭歎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兒子多有不是,這會子也沒臉去景府接人。”
“表哥……”
王玉煙聲帶哽咽,輕輕一喚,眉眼間凝著沉思,停駐於窗外兀自隨冬風飄搖的青翠柏樹枝上,心生淒愴的感慨,隻覺自己連窗外的樹枝都不如,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浮萍罷了,連根都沒有。
努力揚一揚唇角,勾起一個薄而哀傷的強顏歡笑,唏噓道:“景姐姐終是葉府的人,沒有長住娘家的理,隻要表哥肯拿出真心來,一定能讓景姐姐回來。”
“玉煙……”葉賦心裏又是感激又是酸楚,他知道這會子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唯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你我之間談這些就生分了。”
“老二,你連玉煙一個女子都不如,景姨娘是你的妾室,畫丫頭是你的女兒,你去景府接人天經地義,何以就沒了膽量。”
老太太長歎一聲,心裏也知這個兒子雖然官位做的高,才學也高,膽量卻一點也不高,又兼優柔寡斷,才會被溫安公主吃的死死的。
她眸色凝重的看向葉賦,“老二,你要記得今日玉煙為你做出的讓步,他日可不要辜負了她才好,至於景姨娘那裏,宜早不宜遲,你趕緊負荊請罪去,省得讓景家人說你怠慢。”
葉賦自愧的正要說是,溫安公主身邊的大丫頭明珠風急火燎的跑了過來,急著哭道:“老太太,老爺,不好啦,公主她吐了好多的血,這會子不省人事了。”
原來溫安公主一聽說景姨娘和葉畫不僅沒事,還因禍得福,從此以後再也不怕被人質疑太子妃之位了,她根本不敢相信,更無法接受景姨娘這個賤人竟然是景太傅的親生女兒?
不僅如此,大長公主姑姑為此在朝堂上栽了好大一個跟頭,把常玉郎的命也栽沒了,把大長公主府的錢財也栽光了,她氣的當時就吐血昏迷了。
“什麼?”
老太太和葉賦齊齊吃了一驚,他們雖然厭惡溫安公主,可若她死了,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守孝三年是畫丫頭邁不過的門檻。
老太太吃驚之餘,冷靜下來想了一想,事有輕重緩急,公主反正是日薄西山,而景姨娘現在卻如初升的太陽,孰輕孰重瞎子都分的清楚。
溫安公主死不過是早晚的事,隻不過不能讓她死的不是時候,她趕緊道:“老二,你先去景府接畫丫頭和景娘,我這就去牡丹苑看看。”頓一頓,又叮囑葉賦道,“對了,景家人是出了名的護短,特別是景太傅,你把桉丫頭帶上,有她和你一起去,事情就容易辦多了。”
老太太最後的叮囑猶如醍醐灌頂,一下子將葉賦澆了個清明,他怎麼沒想到把桉丫頭帶到景府去,依桉丫頭和囡囡,景娘的感情,囡囡和景娘就算舍得葉府,也斷舍不得桉丫頭。
他正要走,王玉煙又有些不舍的叮嚀道:“或許景家的氣不會那樣容易消,到時會將桉丫頭也留下,隻是馬上就要過年了,桉丫頭也不可能在景家多留,你且耐著性子,切莫急燥辦壞了事。”
“嗯。”葉賦點點頭。
這一下子,他仿佛得了主心骨一般,憑添了幾分必得的信心,趕緊帶著葉桉去了景府,果不其然,真被王玉煙說中了,縱使他真的負荊請罪,卻連景府的大門也沒進得了。
他貴為丞相,身份地位並不比景太傅低,可他清楚的明白,從前他就沒什麼實權,自打大皇子叛亂一事,他已經被徹底架空了權力。
名不副實的丞相根本比不上一個真真正正的世族大家,他這個丞相倒台隻在皇帝一念之間,倘若沒有景家,沒有囡囡,隻待溫安公主一死,他肯定前路堪憂,大有可能連官帽都保不住。
為了前途,為了葉家,他拿出此生頭一回的決心和毅力不懼旁人的眼色,硬是在景府大門外站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天空飄起鵝毛大雪,他差點不曾凍死,卻依舊不肯放棄,又站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凍成了冰人似的昏死過去被人抬進了景府。
相比於他的淒慘待遇,景府卻不忍薄待了葉桉,葉桉一到景府就被人接了進去,好吃好喝的待著。
景太傅本對葉賦失望透頂,甚至有了讓景娘和葉賦和離的打算,可景娘對葉賦卻心生憐憫,別的且不說,單是看到葉賦冒著風雪站在大門外被凍昏了過去,景娘的心就已經軟了。
景太傅和景老夫人愛女心切,一心想留住女兒和外孫女,卻也沒有辦法,更為重要的是,景姨娘在景府待著有時會想起什麼,隻要一想起什麼就頭疼的特別厲害。
景太傅背著夫人親自去了一趟玉莽山卻沒有找到神醫薛痕,為此,他憂心不已,既滿懷希望女兒能恢複記憶,又實在害怕女兒在景府被激起回憶會於身體有大害,畢竟換膚之法給衡兒的身體造成很大的損害,他不敢有半點閃失。
他們初認回女兒,實在害怕自己強行逼她和離會嚇跑了女兒,這是急不得的事,還需要循序漸進一步步讓衡兒認同他,認同阿情,認同整個景家。
如今,他們做為父母,唯一能做的便是尊重女兒,景老夫人問了景姨娘的意思,景姨娘想給葉賦一個機會,畢竟她與他夫妻一場,雖然沒有什麼愛,但有了囡囡,如今又有了肚中孩兒,況且桉兒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景府不走,她和囡囡都舍不得桉兒,還是先回葉府最好。
葉畫深知自個娘親的脾性,是個心軟善良遵循三從四德的女人,定然經不住父親的苦求,而她對這個父親的感情相對比較淡漠,與其說是因為父親的苦求回去,不如說是因為葉桉,她對這個小妹妹總是有一種難以割舍的親情,或許,她一直把桉兒當成了頤兒吧!
桉兒還太小,葉府又不同於景府,雖然大伯母掌了些權,可明槍易躲,暗劍難防,大伯母未必能周全,她回去還能對桉兒有個照應。
當看到桉兒用一種乞求的眼神看著她,搖著她的胳膊萬分依戀的問她:“七姐姐,跟桉兒回家好不好?”
她竟沒有辦法說個不字。
景娘和葉畫同意回葉府,景府的人卻依舊對葉賦冷眼相待,不說景家二老對這個女婿不滿,就是景姨娘的幾位哥嫂也十分護妹,深覺葉賦配不上景姨娘,一起想著,若他日葉賦敢再對不起景衡,一定會休了葉賦。
不是男人才可以休妻,女人也是可以休夫,縱使世人覺得女人休夫荒誕不合禮法,景家人也不會覺得荒誕。
就這樣,葉賦又被景家人留住觀察了兩日,他跪在景家人和景娘麵前寫下一紙保證書,景家人見他認錯態度良好,方允了葉畫和景姨娘回葉府。
葉畫和景姨娘一回來,老太太懸了三日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她雖然有些怨怪景家人不給麵子,卻也毫無辦法,誰叫自個兒子不爭氣呢。
翌日一早,景家到葉府正式宣布認回女兒和外孫女,為表景家重視景衡和葉畫之心,一家子浩浩蕩蕩能來的全都來了,葉府真是熱鬧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