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怎麼說出這般喪氣的話?太後福澤深厚,定能活到一百歲。”

太後笑道:“活到一百歲,那不成了個老妖怪啦。”又憐惜的看著她,微微沉吟問道,“說到現在,倒忘記一件事,今日你見到太子妃葉畫,與她的美貌相比,雲織如何?”

雲英頷首想了想,手指有意無意的扶一扶發上垂下的流蘇,微微笑道:“花開兩朵,各有千秋,太子妃之美在於清冷如月,織兒之美在於靈動如泉,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脫兔。”

“你這番形容極妙,依哀家之意,這一動一靜相得益彰,或許可以成為娥皇女英的佳話。”

雲英心裏一咯噔,臉上卻作出緩緩一笑:“織兒那孩子和民女一樣都出自鄉野,如何能攀得上太子,再說了,民女聽聞太子與太子妃恩愛非常,旁人怕是不好插足其中。”

“哎?”太後語調一揚,“像雲織那般美貌的女子若嫁個尋常人實在埋沒了她,再說太子娶個側妃,原也不在乎女子的出身,那葉畫從前不也隻是個庶出,太子從不在意這些的。”

雲英心中微微惻然,太後不僅想在皇帝身邊安插棋子,也想在太子身邊按插棋子,她固然思慮的周全,可雲織的情況與她完全不同。

她情非得已踏入這見不得人的深宮,難道還要讓自己的侄女兒也步她後塵,織兒原本隻是生活在鄉野裏的一個浣紗女,日子雖清苦,卻無拘無束,這宮裏根本不是適合她。

隻是太後於雲家有救命之恩,她若執意如此,雲家也不好推托,想到此,她不由的心裏一痛,蹙緊了眉心。

“雲英,你怎麼了?”太後見她麵色有異,輕聲問道。

“民女沒事,隻是新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覺著有些不習慣罷了。”

太後溫聲道:“住著住著,你就會習慣了。”

說完,太後闔了目,似疲累的想要打盹,雲英趕緊服侍她息下,自己則心事重重的先行退下。

她來皇宮是自覺自願,沒有辦法,那是她身上背負的責任,她絕不想讓織兒卷入宮中,更何況太子與太子妃新婚燕爾,又素聞兩人極其恩愛,織兒半途插足算得什麼?

出了殿門,她抬頭望一望這皇城上的天空,藍湛湛的,突然一陣風刮過,吹在人的臉上雖沒有鄉村下毫無阻擋的風那樣凜冽,卻少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自由。

從小到大,她心生向望卻又無法得到的便是自由。

突然有個人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回頭看去,原來是裴依依,她笑問她道:“雲英姐姐,你在看什麼呢?”

“天空。”

“天空有什麼可看的?”

“我隻看那天空裏的雲朵隨風飄蕩,好不自在。”

“雲英姐姐你這是在想家嗎?其實這皇宮很好,依依打算一輩子都留在皇宮呢。”

“難道你不嫁人了麼?”

裴依依突然臉上一紅,想起那個縱馬揚鞭,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倘若要嫁,她一定要嫁給子言哥哥,隻是她的病,她眼中染了哀愁。

景家有訓,一夫一妻,她連個孩子都不會生,如何能配得起子言哥哥。

二人一時悲從中來,默默的相對一望,一歎,隻是誰也看不看清誰心裏的那密密心思。

太後不過小息一會,便命人去傳喚葉畫,按理說,太子妃和勤王妃都是新嫁入皇室的孫媳婦,她作為祖母都應該對她們表示歡迎,隻是葉瑤池新婚三天倒死了,果然是個無福無能之輩。

溫安公主從來都是色厲內荏的性子,她自己蠢,把子女教的更蠢,唯一出類拔萃的一點葉瑤池還死的如些淒慘,不僅如此,溫安公主把自己也作的將要步上黃泉之路,可見對手強大是一方麵,自己蠢笨也是另一方麵。

不過,這個葉畫倒真算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她能鬥倒溫安不算她厲害,可她卻能鬥倒儷山大長公主那個老狐狸,看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了。

當初,她反對皇帝立裴鳳訴為太子,不僅僅是因為她看中的人是裴鳳易,更因為湘妃雲挽照。

……

葉畫受太後傳詔,從東宮坐輦車到了壽康宮時,太後並不在房中,薛嬤嬤告訴她說太後在小佛堂禮佛,讓她先等著。

殿內落針可聞,葉畫靜靜等待。

她知道太後與鳳祈之間素來不睦,所以這一趟來,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唯有見招拆招了。

不一會兒,太後從小佛堂走了出來,見葉畫等在那裏,臉上露出不愉之態,冷斥薛嬤嬤道:“佩珊,怎麼太子妃來了,你也不進去通傳一聲,叫她等了這許久。”

薛嬤嬤垂首恭立道:“奴婢不敢打擾太後清修,況且小輩等長輩原也是應該。”

太後靜思片刻,方道:“話雖這麼說,下次可不準這樣,旁人還可,這可是哀家的孫媳。”說完,便臉上含笑走了過來,因為休息好了,整個人顯得神清氣爽,精神十足的模樣,“快到哀家身邊來。”

葉畫趕緊行了禮,太後見她恭謹模樣,臉上擺出一副慈祥的樣子來,隻是她眉眼生的太過淩厲,讓人瞧著並不會覺得親近。

“今日權當拉拉家常,你不要太過拘謹。”太後攜了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笑道,“哀家越瞧你越好看,隻是女子之美不光在於容貌,更在於素養,你在家可曾上過學,讀過什麼書?”

葉畫聞言答道:“孫媳從前身體不好,不曾上過學,也隻讀了四書五經。”

太後眉心蹙了蹙,歎道:“女子本就不需要讀太多書,像瑤兒那樣空有了帝都第一才女的名頭,到最後又能如何?”說著,臉上化喜為悲,眼圈一紅,竟滴下些許眼淚來,“說起瑤兒那孩子,哀家也是心疼,從前那樣一個伶伶俐俐的好孩子,怎麼說沒就沒了?”

薛嬤嬤趕緊上前寬慰道:“太後,怎麼好好的又提起這件傷心事了,要保重鳳體才好。”

太後拭了眼淚道:“說不傷心,卻是在眼前的事,哀家都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麵。”說完,凝神看著葉畫,戚戚道,“哀家瞧你是個極為穩妥的孩子,瑤兒也是個溫柔賢淑的孩子,想來未出閣時你二人肯定是姐妹情深吧?”

葉畫水般眼眸微微一暗,淡淡道:“孫媳與二姐姐就如太後與寧太妃一樣,都是姐妹情深。”

太後怔了怔,心裏忽然一緊,心裏升起一種細細痛意,卻沒有接話。

“太後恕罪,孫媳一時失言,孫媳隻想與太後親近親近,心裏並無冒犯之意。”

葉畫心裏幽涼一笑,太後拋的問題根本就是讓人無法回答,若回答是,眾人皆知她與溫安公主和葉瑤池關係並不好,那就是欺瞞之罪,若回答不,那更將她置於不容姐妹之地。

既然太後對她不懷好意,她隻能將問題拋給她,與其挨打,不如先發製人,戳了她的痛處。

她正要下榻跪下,太後一把扶住她道:“瞧瞧你這孩子,真是忒拘束了,哀家說過隻是拉拉家常,有什麼冒不冒犯的,況且你說的也沒有錯處。”

葉畫望著她,眨了眨眼,淡淡一笑道:“孫媳在家裏曾聽聞,太後是個嚴厲的性子,孫媳在來時心裏還有些擔憂,不想今日一見,孫媳真覺得自己庸人自擾了,原來太後這般和善可親,看來別人的話大抵是聽不的。”

太後臉色一暗,心下料定,那個說她嚴厲的人是誰,看來溫安對她意見很深,她垂下眼瞼心思一轉,不由笑道:“你能這般想就好,日後常來哀家這裏走動走動,哀家正愁沒人說話呢。”

“太後身邊有安樂公主,淑月郡主,如今又得了一個天仙似的雲英姑娘,如何愁沒人說話?”

太後微微歎息,唇角溢出一絲冷薄的笑:“安樂她身子不好,淑月年歲已大,轉眼就要嫁人了,至於那位雲英姑娘,哀家見她可憐方將她帶入宮中,你卻不同,你是哀家的孫媳,這關係有遠近親疏,況且哀家一見你就喜歡。”

說完,從腕上褪下一個鳳眼菩提手串,遞給葉畫麵前:“你大婚哀家未曾來得及送你什麼,這權當哀家的見麵禮吧。”

葉畫接過笑問道:“太後是念佛之人,心存仁善,送孫媳這串菩提手串,是想告訴孫媳也要心中有佛,心存仁善嗎?”

“你這孩子,凡事都想的這樣通透,這是哀家的第一層意思。”

頓了頓,伸手指著葉畫手中的鳳眼菩提,眸中精光一閃。

“你瞧這鳳眼如佛眼一般二分開八分閉,二分觀外八分觀內,二分觀世間八分觀自在,作為皇家兒媳,比不得尋常人家,你當懂得何時睜眼何時閉眼,才能過得自在,你是太子妃,亦是未來的皇後,首當重要的是為皇家繁衍子嗣,充盈後宮,如今太子身邊隻有你一個正妃,這與理不合。”

葉畫心裏冰涼徹骨,她這太子妃之位才剛坐了幾天,太後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往東宮塞女人,雖然對於皇家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有人會認為太子隻娶一位妻子。

可這樣看起來正常的事,她葉畫不會接受。

指尖輕輕在鳳眼菩提上來回摩挲,秀眉輕蹙,冷笑道:“太後是信佛之人,佛陀教人應‘貞廉自守,一夫一妻,慈心不怒’,不知太後有何解?”

太後怔了怔,隨即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倒知佛理,隻是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佛說五無反複經》雲:?我之夫婦,譬如飛鳥,暮棲高樹,同共止宿,須臾之間,及明早起,各自飛去,行求以食。有緣則合,無緣則離。”

她看著葉畫,歎息道,“你果然是個傻孩子,男人都是喜新厭舊,即使三妻四妾都嫌不夠,更何況你所嫁的人是太子,將來的皇帝,我且問你,從古至今,你見哪一位皇帝奉行了一夫一妻?倘若你一心求什麼一夫一妻,便是恃寵忘形,損了皇家利益,到最後你就會變成那無緣則離的飛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