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話,葉畫不會再多說,蘭妃她自己有能力可以憑著腹中之子走出冷宮。
很快,她便離開,在離開時,她恍惚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其實她早已在蘭妃那裏聞到一股特別的味道,那是一種屬於男人身上的汗味,混合著一種帶著泥土的青草味。
這冷宮裏除了外麵的侍衛,就是白天來送飯的小太監,哪裏來的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出現蘭妃的屋裏。
難道她和別的男人有染?
葉畫搖搖頭,沒有深入去想,這原也不幹她的事,皇宮裏這種事其實有很多,皇帝可以擁有那麼女人,卻不能保證每個女人都對他忠貞不二。
“母妃,你一定要好好的,怡寧會再來看你的……”
怡寧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悲痛欲絕,此時她不知,僅過了一晚,冷宮一個瘋婦放了一場大火,蘭妃為了拿回一枚用草編的戒指不幸被掉落的木頭砸傷了後背,人昏死了過去。
因為動靜鬧的比較大,所以傳到皇帝耳朵裏,皇帝心中一動,想起那枚草環式指,還是自己偶而興致編的送給她的。
他倒忘了,沒想到,她卻肯用命去拿回他送給她的東西。
念著這點舊情,皇帝派了禦醫去給她診治,本來皇帝並不打算將她從冷宮接回來,沒想到,禦醫一診治,喜訊傳來,蘭妃身懷龍種。
這讓皇帝從失去秦貴妃腹中之子的沉痛中走了出來,他剛剛失去一個孩子,老天又還了他一個孩子,他心中自然是高興的。
很快,蘭妃就被人從冷宮中接了出來,皇帝去看了蘭妃,他說她:“你怎麼這麼傻,拚著性命隻為拿回一個草環。”
她說:“這對於皇上來說是草環,可對於臣妾來說比性命還要重要,因為這是皇上第一次送給臣妾的東西。”
皇帝更加感動,為了照拂到秦貴妃的心情,皇帝沒有恢複她的位份,隻給了她一個八品采女的身份。
一個采女雖難以與從前的妃位相比,但比之於冷宮而言,已是天上地下。
沒有人能夠想到蘭妃可以從冷宮走出來,僅僅隻用了三天時間,秦貴妃更是氣的砸爛了殿裏所有的東西。
是怡寧,是蘭妃的腹中孩子一起索了她孩子的性命,她一定要殺了她們,即使這樣都抵不上她孩子的一條性命。
……
時間總是飛快,又是一個夜晚。
這如梭的時間,葉畫卻覺得無比漫長,明日鳳祈和裴頊就要歸來了,還有四哥和八哥也會隨軍一起歸來,絨絨一早就來了東宮找她,和怡寧兩個有說有笑,惦記著他們的歸來。
雖然這幾日都未曾睡好,可葉畫並不覺得乏累,時間已到子時,葉畫還是沒有什麼睡意,隻斜倚在榻上,手裏拿著《藥草集》看著。
現在她所讀之物,除了帳本,便是醫書,因為一直懷揣著可以救娘親的信念,所以她學的無比認真,如今皇宮除了東宮和福安宮,她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太醫院。
她的舉動引起過非議,女人學醫是上不得台麵的醫婆,她作為太子妃更不能學醫,可太皇太後一力支持她,別說皇上,就連太後也沒話說。
不過幾日,她的醫術又更進一步,越是進步,她越是有信心,如今,她殿中的書案上放的全是醫書。
正讀到有關血靈芝的那一頁,忽然眼前一陣迷蒙,困意頓生。
不知不覺,她就倒在榻上睡著了。
細微到幾乎不可聞的腳步聲輕輕傳來,隻是葉畫已入夢鄉,根本聽不見,一個黑影從從容容的從殿外走了進來,從容到像走近自己的家一樣。
“小畫,想不到我還能再見到你。”
他靜靜的站在她的榻前,拿過榻上錦褥將她身子蓋好,然後側坐在那裏,環顧四周,卻看到滿架子的醫書,他一雙眼睛靜靜的凝視著她,歎息一聲。
“沒想到你是真心實意的想學醫,我還以為你隻是想以師徒名義來避男女之嫌。”
伸手摸一摸她的臉,他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這樣接近過她,她的臉帶著一種細膩的溫度,摸在手裏手感特別的好,他想裴鳳祈是幸福的,至少他可以娶到葉畫這樣的女子。
他從不認為自己比裴鳳祈差在哪裏,除了他身上背負的那一層叫他喘不過氣來的身份,他一樣也不比裴鳳祈差,偏偏裴鳳祈什麼都比他占了先機。
世人都覺得太子是個溫柔寬厚的人,可這溫柔寬厚的背後卻是冷血無情,為奪皇權,裴鳳祈殺了自己的親兄弟。
若不是因為那時他要去殺趙昀向慕容青離換火雲貂的血,何至於讓大哥掉入裴鳳祈布下的陷井,丟了性命。
在旁人眼中,大哥或許不是個好人,可在他眼中,卻是除了母妃,從小到大都善待他的人,大哥死了,裴鳳南也死了,為了對付裴鳳祈,母妃不惜違背自己的心意再度引起父皇的重視。
本來,他是可以贏的,可到最後他卻輸了,他並沒有輸給裴鳳祈,他隻是輸給了自己。
那時他給葉畫的香囊就是為了克製住葉畫血的藥性,雖然不能克製的長久,但至少能有將近一月,元宵節那一回,明明就是葉畫的血救了裴鳳祈,否則裴鳳祈怎麼可能那麼快就痊愈。
裴鳳祈裏南之行,即使不能死在半路上,慕容青離也不會放過他,他不想讓葉畫的血再有機會救裴鳳祈一次。
到最後,諷刺的是,竟然是他自己救了裴鳳祈。
當他知道她不要命的在大雪中苦苦等待三天三夜時,他的心不能安定了,她以銀針來求他救裴鳳祈,他給出的銀針從來都會兌現一個諾言。
更何況他不能叫葉畫死了,作為醫者,對稀世靈藥有著不同於旁人的執著渴望,若葉畫死了,她的血也就沒有用了。
其實,到現在他也不明白,他究竟是為了葉畫的血,還是葉畫她這個人,反正當時他選擇了救裴鳳祈。
有關於葉畫的血,是糾纏在他心裏的一個結。
除了那個男人,他並不知道還有誰能擁有那樣的血,當初一場大火毀了他的左半張臉,還差點毀了他的性命,是母妃求來了那個人的血才救了他。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和母妃有什麼關係,他甚至根本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叫他一聲叔叔。
他永遠也忘不掉,在他八歲的年紀,那個男人牽著他的小手將他帶上了玉莽山,從此他成為神醫薛黎川的徒弟,師父為他取名薛痕。
小畫她為何和那位叔叔擁有同樣的血液,難道景衡與那個男人有什麼關係,否則後來師父為何會替景衡換了膚,景衡名字中有個衡字,他名字中亦有個痕字,這當中到底有沒有關聯。
這一切,他都無從得知,因為師父死了,而那位叔叔已消失了許多年。
自從那位叔叔失蹤以後不久,母妃就患了一種特別的失魂症,她選擇性的忘記了有關那位叔叔的所有的事。
所以當他知道小畫也擁有那樣血液的時侯,驚喜,震驚的同時,又在心裏埋下深深的疑惑,到目前都沒辦法解答的疑惑。
在他心中,一直隱著一個想法,小畫或許和那位叔叔有著某種特別的聯係,他甚至懷疑過小畫並非葉賦親生,隻是懷疑歸懷疑,他沒有辦法證實,而有些庸醫所謂的滴血驗親,根本就是絲毫沒有根據,反誤了許多人。
也正是這樣一個結,在他心裏生根發芽,漸漸長成小樹,他不會忘掉那位叔叔溫暖的大手,和他曾對他說過的話,那是他童年記憶裏為數不多的溫暖回憶。
所以,他才為了葉畫做了一回蠢人,救了裴鳳祈。
為了救他,他虛耗了內力,延誤了戰機,所幸,他還是打敗了倭賊,而剿滅蕭家軍於他而言,卻是矛盾而痛苦的,他在痛苦中掙紮,在困頓中求生,最終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當時,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他想他這一生活的真的隻是個陪襯,連死都不能做一回主角。
那時,他萬念俱灰,因為連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沒有命,什麼皇權,什麼女人,什麼爭鬥都隻是過眼雲煙,他欠了葉畫兩條命,一條他的,一條母妃的,可他也還了葉畫兩條命,一條裴鳳祈,一條景娘的,雖然他隻能為景娘續五年性命,但他已經盡已所能。
他與葉畫之間的債兩清了。
他既然要死了,又何必再執著什麼,放了她,給她一個幸福,也算是他在人生最後的時光裏做了一件好事,盡管他不是個好人,但在葉畫麵前,他還是願意做個好人的,他連裴鳳祈都救了,臨死,還有什麼不能放手的。
可上天偏偏不叫他死,舅舅蕭戰用一條命換回了他一條命,為此,他並不覺得有多快樂,因為他身上背負的東西越來越沉重。
舅舅說:“吟兒,你千萬不要忘了,你身上流淌著我蕭家的皇族血液,舅舅已是強弩之末,而你卻不同,你一定要登上帝位,光複我大耀。”
大耀,大曆,於他而言,都不過是皇權。
這一次,他回來,就是想奪了皇權,成為最後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
可是小畫,我該拿你怎麼辦?就算我想放手,也放不了了,因為你成了我的藥引,我需要你的血,維持我的命,還有朝陽,他需要你給她講故事,誰讓你故事說的那麼好,沒有你的故事,他就在我麵前哭,而我,是不會講故事,又討厭小孩哭的人。
雖然是我放手讓你嫁給了裴鳳祈,可我回來了,我要你兌現你給我的承諾。
兩年,隻要兩年,你用你的血解了我身體裏的餘毒,我就放你自由,我想他裴鳳祈兩年還是等得起的。
手上有刀鋒劃過,刀光凜冽映襯著她雪白的手腕,他的手滯了滯。
“……嗯,好痛……”葉畫突然皺緊了眉頭,在睡夢中哼了一聲,她又夢回到死的那一天,一劍貫心的刺痛。
他微微一怔,他都還沒有取她的血,她都說痛了。
“小畫,你放心,我不會叫你有一點點痛的。”
她不染塵埃如白雪的手腕,染出一道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