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錯金博山爐內青煙嫋嫋,山間神獸似隱於薄薄仙霧之中,二三株小樹點綴其間,恰是一幅秀麗山景。
這香味道很清淡,卻能寧神消痛,桌旁邊擺著黃銅三足燭台,燭火幽幽,燃下淋漓的燭油。
裴鳳祈還沒有醒來,昏迷之中他輕蹙眉心,英俊好看的臉上蒙著一層焦慮和疲倦,葉畫一回來就仔細為他檢查過,雖然身上的傷很重,好在救治及時,再休息兩日就可好了。
“畫兒……”他輕呼一聲,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卻落了空。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鳳祈,我在。”
他蹙緊的眉心鬆了下來,呢呢喃喃又喚了她兩聲,她細細安慰她兩句,他方才略睡的安穩些。
“姑娘,奴婢扶你去外間榻上躺著息息,雲織姑娘一會就來。”珍珠心疼的看著葉畫,“姑娘你自己也受了傷,又剛從景家趕回來,身體怎麼吃得消。”
“嗯。”葉畫想要鬆開手起身,他卻緊緊握住她的手。
“鳳祈——”葉畫柔柔一歎,“我不會走,我隻是有些事,一會就回來陪你。”
她跟他說話,就好像他醒著一樣,想抽開手,他卻還是緊緊握著。
“珍珠,你去告訴絨絨姐我一會兒就過去,她性子急,肯定等的焦燥。”葉畫想著雲織從壽康宮過來還需要一些時候,便留下多陪了裴鳳祈一會兒。
“是,姑娘。”珍珠依命而去。
偌大的殿內,隻有他夫妻二人,她靜靜的看著他,沉吟道:“鳳祈,究竟是誰下的手?”
沒有回答,她開始陷入回憶,回憶案發前後的每一個細節,越想越覺得那名想要刺殺她的女人和刺客並非一路人。
那女子究竟是誰?她是慕容青離的人,為何會縷縷在帝都出現,她又為何會對她有一種熟悉感,難道是她認識的某個人。
正想著,突然看到茜紗窗邊有個人影閃過。
葉畫一驚:“誰?”
“姑娘,怎麼了?”珍珠跑了進來。
“珍珠,你去看看,窗戶邊好像有人。”
珍珠趕緊跑過去打開窗戶,一陣冷風刮過,哪裏看見半點人影,唯見月色清嬈,鋪在地上一層霜華。
“姑娘,沒人。”珍珠回頭說了一聲,又不放心的再次探出頭去看看,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許是我看錯了吧。”葉畫垂眸沉吟一聲,揉揉額角,全身一陣酸痛,眼睛裏更是冒出了幾顆星星。
東宮戒備森嚴,那些人應該也不會大膽到闖入東宮來行刺。
不一會兒,有人來回稟說雲織來了,珍珠趕緊扶著葉畫去了東廂閣見雲織,這一次雲織過來還帶了幾樣禮物,是太後為了表達葉畫救雲英的感激之情。
太後雖然對葉畫有極大的成見和戒心,可禦醫們都說,若不是太子妃妙手仁心,曦妃娘娘根本保不住,太後這才略略放下對葉畫的成見,趁機讓雲織順便帶了謝禮過來。
太後想雖然她知道她愛的幽王所愛之人並不是湘妃雲挽照,可在她心裏存的疙瘩卻根本沒有解開,到底是雲挽照那個賤人多事揭穿了她,否則她和世軒現在或許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雲織將她的話一字不漏的轉答,無非就是一些客套虛話,葉畫和景蘇蟬哪裏有心思聽雲織說什麼,
本來直接拿出怡寧的畫像給雲織辨認就好了,可是葉畫想的比較多。
怡寧是帶著秘密被聶少平殺害的,倘若讓蘭妃知道她還活著,她是高興還是害怕,她會不會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再次痛下殺手,雖然蘭妃是怡寧的親生母親,可她還是心裏不安。
雖然雲織不是什麼壞人,相反她很簡單,可是她一回壽康宮,太後必定會細無具細的問她,她每每想到那一晚太後故意幫助蘭妃之事,心裏便覺得這兩個人是不是有了什麼利益上的勾聯。
其實想想,葉畫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的,她要防的人竟然是怡寧的親生母親,可小心使得萬年船,蘭妃那個女人絕不是尋常女人,不能單以一個母親的角度去看待她。
所以她和景蘇蟬問起話來便存了故意隱瞞的心思,雲織是個單純的人,想套出她的話來很簡單。
葉畫將手裏的南珠遞給雲織道:“雲織,這是蔣公子讓我歸還給你的。”
“哪個蔣公子?”雲織一臉的疑惑。
“蔣暮春。”葉畫答道。
“哦,是蔣哥哥啊,不過這不是我的東西呀,他為什麼要讓你歸還給我。”
葉畫當然知道這不是她的東西,她這樣說就是想將話題自然而然的引到小乞丐身上,她臉上作出一副疑惑的神情,又道:“不對呀,他說他在一個破廟裏撿到的,還說那天下著大雨,你救了一個小乞丐。”
很快,雲織就小乞丐打開了話匣子,還說那小乞丐是位美貌的姑娘,景蘇蟬順著她的話題歎息一聲道:“好可惜,怎麼那樣一個漂亮的姑娘會淪落為乞丐。”
“不,她不是什麼乞丐,聽他哥哥說是遭了劫匪被洗劫一空了,蔣哥哥是個大方的好人,還送了他們一把金葉子呢。”
“金葉了?”葉畫怔了怔,想起蔣暮春雖然為人輕浮了些,倒確實是個豪爽之人,不過他也真夠闊綽,出手就是一把金葉子,一般人都是用金瓜子的多,金葉子很少見,她又多問了一句,“什麼樣的金葉子?”
“……哦,好像是銀杏樹葉的樣子。”
葉畫又是一驚,忽然想到常家金礦之事,從常家人手裏流出的金葉子就是銀杏樹葉的形狀,蔣暮春難道和常家有什麼關係?
景蘇蟬根本不知道什麼常家金礦,對金葉子更不感興趣,她心裏著急想知道那小乞丐究竟是不是怡寧,雲織的話說的比較模糊,隻說是個美貌姑娘,這個世上美貌的姑娘多了去了。
她又繼續歎道:“那對兄妹還真是可憐之人,也不在那姑娘生的什麼模樣,不然下次遇見她,我也一定會像雲織你這麼善心的幫助她。”
葉畫不動聲色的加了一句:“我們家絨絨姐就是個心地最善良的人,像外婆一樣見到可憐之人就想幫助一把。”
“論善良,還是姑姑最善良,連小雞小兔受個傷都心疼的不得了,若讓她聽到這位姑娘的遭遇,眼淚也要落下來了。”
葉畫微笑道:“娘親的心確實很軟很軟,如果讓她知道,也一定會出手相助的。”
雲織趕緊道:“其實那位姑娘挺容易認得的,十三四歲的年紀,大大的杏眼,瓜子臉麵,對了……”她指指自己的左眉尖,“這裏有一顆小小的凹痕。”
葉畫和景蘇蟬心裏頓時驚喜,怡寧,果然是怡寧。
怡寧小時候討氣爬樹掉了下來,正好撞到一塊石上,左眉尖落下一個小小凹痕。
隻可惜昨晚她和怡寧近在咫尺卻擦肩而過,還有八哥,他也曾離她那樣近過,他們卻一個都沒有認出來那個小乞丐竟然是怡寧,她究竟遭遇了什麼,怎麼會淪落成那樣。
很明顯,那個哥哥馬全撒了謊,這個馬全是誰,他怎麼會帶走怡寧,他要將她帶到哪裏去?
一連串的疑問在葉畫心頭盤旋起來,待雲織走後,景蘇蟬歡呼道:“囡囡妹妹,你聽到沒有,她沒有死,她真的沒有死,怡寧,怡寧……”
她激動的幾乎要抱起葉畫原地轉上幾十個圈,考慮到葉畫的身體原因,她隻能輕輕的抱住她,一個圈也沒敢轉。
“嗯,聽到了,我聽到了……”葉畫喜極而泣。
“回去,我要立刻回去,囡囡,我要告訴八哥這個好消息……”景蘇蟬激動難耐。
“好。”
其實在景家的時候,她們就想告訴景子歸,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們怕猜錯了,到最後隻是一場空,想著等事情落實了再告訴也不遲。
這一晚,葉畫雖然身上又傷痛又疲倦萬分,卻沒什麼睡意。
刺客,怡寧……
還有那似有若無的海棠香……
她知道昨晚肯定不是八哥找了郎中替她看的,跟師父學習醫術這麼久,她知道他的手法,更知道他的醫術。
師父,鬼王裴鳳吟。
這兩個為什麼是同一個人。
這於她來說是兩難的局麵,不過不管如何,她隻會站在一個人的身邊,那個人就是她的夫君裴鳳祈。
“畫兒……”一聲輕吟打破了她的沉思,她趕緊披起小衣去了床邊。
“鳳祈,你醒啦。”
“畫兒……”他眼裏閃過驚喜的光,伸手想觸一觸她的臉,“你回來了,你有沒有受傷,快,躺到床上來讓我仔細瞧瞧。”
他身上恢複了絲許力氣,輕輕的將她一拉。
在那一刻,他不得不鬆開她的手,那些刺客是衝著他來的,他若不肯鬆手,會害了她的性命。
“鳳祈,你身上有傷,我怕弄疼你。”
“不怕,有你在我身邊就不疼了。”他眼睛露出很難得的孩子氣的笑容,“我想要你陪我一起睡。”
葉畫搖頭一歎,隻得躺下鑽了他的被窩,一觸到他滾燙的身體,她的身上被激起一層麻麻的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