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漢字的小孩,最初的創作一般都是“小二王八蛋”之類。文靜的小女孩,則喜歡用粉筆在紅磚牆上悄悄寫上“小麗是好人”。

在這裏,有小孩子寫字的喜悅,最重要的是將所寫內容昭示天下的衝動,這便是創作的原始欲望。然而,小孩子不會寫複雜的妙句,譬如“穿過你的黑發我的手”這樣極其反語法的東西,隻寫樸素的愛與恨。“小二王八蛋”或“小麗是好人”。

小孩子創作缺少傳媒載體,作業本上是不許寫這些字眼的,即使老師讓寫,讀者也太少。那麼他們作品麵世的載體隻好是山牆與樓角。我從幼及長,在牆上看到的仍是這些話。

米蘭·昆德拉說:寫作並出版作品是將個人意誌強加於人的最愚蠢的行為之一,是人類的幼稚所在,也是權力意誌的醜惡體現。昆德拉作為出版過許多暢銷書的作家,出語驚人,亦有坦率在裏麵。也許昆德拉出版作品認為這是出於一種責任,即傳達對於專製的憎恨,也包括性的內容在內的題材來揶揄專製,昆氏的聰明在此已發揮得淋漓盡致。

中國的小孩子不是昆德拉,他們一律采用漢語中最簡單的句式,即“主謂式”,邏輯上稱“判斷式”,什麼是什麼而已。胡博士戲稱中國是標語國,從“打倒列強”到“推廣新生活運動”,使人的眼睛無法得閑。胡博士當然還沒看到他去了美國和台灣後,大陸出現的更多標語,以“打倒、開展、徹底、堅決、誓死、四清、大寨、右傾、大幹、進行、慶祝、敬祝”為主謂賓定狀補語的大觀。在這些標語中,也有小孩子的貢獻,那是悄悄寫在樓的拐彎處的。

近日,沈陽下了入冬以來幾場雪中最大的一場。原來的雪被清掃堆在街樹旁,因為不融化,積雪已有半人高。雪降,一切都潔白而毛茸茸。中午,幾個學生在街樹邊上雪牆的雪粉上寫字,他們用樹枝狂放勾畫英文的“愛”字,然後嬉笑而去。我看到一個10歲左右的小姑娘站著看這些大哥哥寫字。他們離開後,她摘下手套,用食指小心寫三個擁擠的小字“李小敬”。初下的雪粉極鬆散,一劃便是很深的溝。小姑娘手會因此冰冷嗎?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