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完合同回來,林夕夢坐在椅子裏,“等他回來,您跟他說說,把家已經搬來了。”芸姑的話還在耳際回響。樊田夫,哦,這個男人不屬於她林夕夢!他有家!有妻子!一想到樊田夫從今以後每晚要回家跟那個女人睡在一起,她心裏像是塞進了一團亂麻。後來,這團亂麻變成一些橫七豎八的幹硬樹枝,直把她的心給穿插硬塞得支離破碎,疼得她湧出淚水。

樊田夫回來了,看到她臉上依稀的淚痕,便在她身旁坐下,揉著她身上那條黑底白色碎花裙子,輕聲說:

“你看這些圖案像什麼?”

她摸一下那些圖案,低聲回答:“像鎖和鑰匙。”

“是的,我那天畫你的時候就想說。”

“鎖和鑰匙,”她自言自語,“這麼多。”

“就像你的人生,你打開一把鎖,又有一把鎖在等你去打開。”

“如果我打開一把,以後再也不想去打開其他的了呢?”

“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如果這一把並不屬於我呢?”

“誰打開的就屬於誰的。”

“是嗎?”

“是的,你打開就是你的。”

“如果我並沒有十分把握呢?”

“其實,你應該有把握的。”

林夕夢不再言語,站起來去給樊田夫倒一杯白開水,雙手端給他時,樊田夫剛要抓住她的手,她一下子掙脫,轉到老板桌另一邊,遲疑一下,說:

“你那位……來過。說把家搬來了。”

樊田夫突然像被什麼東西觸痛了。他緊縮眉頭,放下杯子,把身體後仰半躺在老板椅上。他閉上雙目,一聲不吭,表示知道了。

過了許久,他突然坐直身子,睜開眼睛,但眼睛並不看她,說:

“我突然有種出家當和尚的想法。”

“是嗎?”她感到吃驚。

“是的。”

林夕夢沉思一下說:“我讚同和支持。”

樊田夫掩口而笑:“那樣你就解脫了。”

她一時沒弄明白,等明白過來,滿臉通紅,禁不住也掩口而笑。

“真的,我去追隨鄺老師。”

“我去當尼姑。”

“你到哪裏當尼姑?”

“你去哪裏我去哪裏。”

“和尚還準帶家屬?”樊田夫開著玩笑。

林夕夢卻一臉認真:“無論準不準,反正我要去。”

樊田夫歎完一口氣,低聲說:“去把門關上。”

她順從地去關上。

“過來。”

她隻得走過去。他讓她坐他腿上,攬她入懷,用手拂開她麵頰的頭發,撫摸著她麵龐,低低地說:“夕夢,我愛你。”

她眼睛潮濕,用牙咬著唇角。當樊田夫的手指溫柔地從她臉龐上劃過時,她的心底湧出一股被嬌寵的幸福感,呼吸也因此而微微顫抖。

“夕夢,想不想知道你是怎樣來到我這裏的?”

她不覺一振。是啊,她是怎樣來到這個男人身旁的,這連她本人都不知道。她隻知道這個男人要求見她刻不容緩,見麵以後杳無音信;數月過去,他又突然殺將出來,將她從去姍姍時裝公司的路上攔截下來,並且無條件地要她來這裏。他說:“我希望您來我這裏上班!”這句話的口氣幾乎是命令。而“隻要您能來就行!”這句話分明是在說:“我不管你什麼條件,但你必須來!”

“想。”林夕夢低聲地回答。

“讓我告訴你吧,”樊田夫簡明地說,“我離開部隊回來搞企業,是帶有非常明確的目的性的,那就是尋找一位理想伴侶,說白了,一位我理想中的女人。”

林夕夢錯愕地抬起頭,盯視著他,好久,才小心地問:“田夫,你剛才說什麼?”

樊田夫把剛才的話又說一遍,神情嚴肅,口氣堅決,不容人質疑這話的真實性。林夕夢還是弄不明白,困惑地望著他,謹慎地說:“你……不是說,事業……是你的生命?為了事業,你才回來的?”

他斷然搖頭,堅決否定了。

她還是不能相信,然而,隨著樊田夫的敘述,她不得不相信了。

原來,樊家弟兄們能到今天,全是母親的功勞。這是樊家弟兄們永遠也報答不完的。可是,他們在感謝母親的同時,母親卻在不知不覺中給兒子們內心留下一件隱隱作痛的事,那就是兒子們的婚姻。她的這些兒子可以說個個儀表堂堂,很早就表現出各自的良好天賦。但因為家裏實在太貧窮,來他家提親的寥寥無幾。與貧窮較量了幾十年、已經精疲力竭的母親,唯恐兒子窮娶不上媳婦。這在農村很常見。所以,隻要女方托人提親表示願嫁,母親就都一口替兒子們應允下來。而當兒子的,在母親言傳身教下,從懂事起就知道忠孝禮義,孔孟思想根深蒂固地長在他們腦子裏,縱然他們不滿意,但出於孝順母親,也不便多言。尤其是樊一行抗婚失敗以後,下邊的弟兄們更是不得不一個個地就範了。就這樣,在這個大家庭裏,樊氏兄弟的事業與婚姻都是脫節的。在事業上,他們個個有成有望;而在婚姻上,除了當母親的感到兒子們都已經娶了媳婦成了家這個概念之外,兒子們卻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樊田夫在兄弟們中屬小字號,從小又最善解母意,深得母親加倍疼愛。參軍前,芸姑家托媒人來樊家提親,樊田夫沒看上,表示不願意。母親說:“要長得好看的能頂吃還是能頂喝?隻要老老實實能過日子就行了。人家她娘對婆婆真孝順,在村裏都出名。”母親最後一句話,樊田夫的婚姻也解決了。三年後,他在部隊接到家裏讓他回家結婚的信,婚期是半個月。那半個月,他仿佛一個死囚在等待去被處決一樣。當處決日期到了,他回到家。回家後,他又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直到無法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