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田夫比以前更繁忙了。以前到施工工地去的次數少,去待的時間也短,而現在工地上的事幾乎全落到他身上。範工過於認真和繁瑣,隻能做一些細小精微工作。指揮工程需要大刀闊斧的才能,樊田夫具有這種才能,並且這種才能又非常突出,但是,他卻又不能把主要精力用在這裏。誰都知道,現在搞裝飾工程利潤大、投入小,隻要拉起一個架子,說是裝飾公司,就可以對外承接裝飾工程,隻要把工程承接到手,也就等於把鈔票賺到手了。滿街裝飾公司林立,工程畢竟有限。在這種狼多肉少的情況下,哪個公司不把主要精力用到承攬工程上呢?
湯圓寶躺在病床上急得咬牙切齒。每當樊田夫和林夕夢去看他,他就張口問這個工程幹得怎麼樣、那個工程進展如何,兩個人隻好安慰他說都挺好的,先安心養傷要緊。隻要幾天聽不到公司消息,就寫些洋洋灑灑情真意切的信,派小順送回公司。到他出院的時候,林夕夢把這些信集中起來足有幾萬字了。
樊田夫弟弟樊明夫,大學畢業分在梧桐一個中學教書,看到樊田夫忙得不可開交,暑假一到便來幫忙。等暑假結束時,他已經留戀這裏,回去同校方簽了一年停薪留職合同,暫時頂替湯圓寶,主管工程部。
供電公司工程,林夕夢不知跑了多少腿,一次又一次地奔波在曹孝禮的家與辦公室之間。她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耐心等待。事實上,她早已焦頭爛額。她牽頭幾個工程連續泡湯兩個,實在有點支持不住。每當一個工程泡湯,她自己難過不說,更覺得難以麵對範工。範工工作太認真,太一絲不苟,每改動一次圖紙和預算,對他來說都意味著幾個通宵達旦地加班加點,這時常令她心痛難忍。
早晨,林夕夢剛進辦公室,一眼又看到範工埋頭在那裏寫著,頭頂上的日光燈還在亮著。知道範工又是一夜沒合眼,趕製供電公司預算。她從包裏拿出兩個雞蛋,遞了過去。這原本是給樊田夫準備的。樊田夫時常不吃早飯,她知道後,就每天早晨帶兩個雞蛋給他。這當然不能讓卓其看到。她說:“範工,去睡一會兒吧。”
範工抬起頭,揉揉眼睛,沙啞著嗓子,說:“不了,再有一個鍾頭就幹完了。”
“範工,這已經是第幾遍?”
“我也忘了,可能是第六遍吧?”
“您太累了,範工。”
“林經理,我累點兒不要緊,隻要工程能拿到手就行。再說,公司這麼些人,一旦工程斷流接不上,大家都著急。”
“範工,您有幾個月沒回家了吧?”
“三個月零三天了。”
“這次跟供電公司簽完合同,您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也真夠大嫂在家累的了。”
範工一聽林夕夢提起他妻子,就來了精神,說:“林經理,真的不是我說,像俺家裏人那樣的好人,真是難找啊。割麥子時候,我沒回去,俺家裏人來一封信,說她一個人收割三畝多麥子很吃力,盼望我回去幫幫她。可供電公司這工程,總不知什麼時候就要重新另出圖紙、預算,我沒敢離開。這不,俺家裏人昨天又來了一封信,說麥子已經收好了,要我不要掛念,囑咐我注意休息,別累壞了。林經理,俺家裏人真是對我好啊。”
林夕夢心裏一陣難過。已經有四個月沒發工資了,而公司沒有一個人問,各忙各的工作。大家都知道,這個企業說是部隊的,實質上,就是樊田夫個人的。企業的發展非常艱難,大家那份對樊田夫的體諒,對企業艱難的理解,全部變作盡心盡職默默地工作。這對在學校裏工作過的林夕夢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等範工寫完最後一個數字,她幫著用計算器核對一遍,沒有差錯,便順好頁碼,裝訂成冊,然後讓範工回宿舍睡覺。範工在離開辦公室前,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似的,欲言又止,林夕夢立刻問:“範工,您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