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九五八年(1)(1 / 3)

三月九日渭南車雷村

昨天在小堡子農場,開全鄉積極分子大會,傳達縣三級幹部會議精神,動員生產。各社群眾抬著禮牌,鑼鼓喧天而來。盈田社搞得最好,生產勁頭很大,幾個保證書的大牌上披紅掛綠,結成花球的紅綠綢上,還綴著銀質的小鈴鐺。

五豐社的青年們畫得很好,又自編歌曲,在大會上表演。歌詞是一個高中畢業的青年社員編的,指揮者是一個高中畢業的女社員,她還擅長繪畫和唱歌。歌子是由他們的合唱團,分男女四部輪唱的。唱得很好。

各社發言人都講得生動有力,特別是盈田社講積肥、車雷村講灌溉最為出色。最糟糕的是某社一個下放幹部的發言,他從第一個五年計劃講到第二個五年計劃,又講到國際形勢,從東風壓倒西風講到蘇聯“人造星”(他的話),足足扯了半個鍾頭,正話隻有三分鍾。鄉婦聯主任(也是個下放幹部,穿著非常考究的呢料衣服,鏤空花淺口黑皮鞋)。她的講話更長,講了許多“另一個方麵”,仿佛一次講話就要解決全部婦女問題似的。聽得人實在不耐煩。

散會時,日已暮。晚上代鄉府給“縣棉花豐產進軍大會”寫了一封賀信。入睡時已過夜半。

今晨起得早,去社裏參加勞動,到田裏搞灌溉,看水。看水也是個技術活,如果不得竅,便會渠水橫流,人進不了地,弄一身泥水,還把水澆不到頭。特別是澆棉花地,臨時用犁衝溝,土鬆,並有大土塊,到處都是暗洞,水從土下流開,稍不留心便會陷進泥濘中。開頭我十分狼狽,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汗流浹背,還淹沒了道路。幹過半小時以後,便摸著了竅門,從容自如了。到十點半鍾,社員吃過早飯,來換我們,才收工。

今天全鄉已開動了五十輛水車(占全數的一半),有牲口拉的,也有人推的。拖拉機正在這個社的村西代耕。整天,馬達聲不絕於耳。

村外的楊樹開始轉綠,墳間的柏樹葉,也漸漸變綠了。

社員們除澆田外,繼續給棉田送糞。

門廊裏擴音器經過修理,聲音十分洪亮,高亢嘈雜震耳欲聾。一群孩子喧鬧不已,熱鬧是夠熱鬧了,可是文思啊,被衝擊得零散、消失了。為了找個安靜的環境,來到了這裏,可是這裏嘈雜的音樂更近更響。文學工作者啊,該怎麼辦呢?別的路已經沒有了,既然大戈壁和大雪山還生長它的植物,也許,這正可以產生一種不怕嘈雜的作家新品種吧!好啊!一切使人煩躁,使人頭昏腦鈍的聲音,來得更大些吧!我拜服你們,祝你們永存!我的孱弱的注意力!投向嘈雜的聲浪的漩渦中去吧,去鍛煉,去適應,去成長吧!但願你早一天能鍛煉出“集中”的好品質。

在整風一開始,先要注意做好幹部家屬工作。誌平今天來說:“先把家屬安住最為重要。”據賀說:“渭河北曾發生過這等事,在鳴放時群眾給幹部提了意見。家屬回去便說:‘你幹那工作,幹什麼?一天沒明沒黑,跑前跑後,眼也熬了,心也操了,活也耽擱了,臨了還讓人家意見提了一河灘,你不會把工作辭了?’甚而至於在鳴放會上,幹部家屬,當場大罵自己當幹部的兒子或丈夫。會場一出現這種情況,大鳴大放的高潮立刻就給潑滅了。”

也有好的,幹部的年輕女兒,在會上揭露和批評自己的父親,批評得很嚴厲,別人問她,“你不怕你大回去罵你?”她自信地回答:“他不敢。我也不怕他,他罵我,我還要在會上把他揭出來!”

也有些幹部表示:“這回整風,叫人家給咱提意見,把咱換了。”有些幹部受了批評後,睡下不起來,臉紅得像被鞋底揭過的一樣,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四個鄉的群眾,向棉花豐產進軍大會去獻禮。胡王鄉套了幾個鑼車,紮的彩棚,姑娘和小媳婦們把自己嶄新的太平洋花床單拿出來圍彩棚。雙王鄉的鑼車上掛著宮燈,一輛車上套著三頭騾子,三個青年騎在騾子上(像那年售餘糧一樣)。在西關整隊時,雙王鄉在前,胡王鄉來得遲在後,一個社主任給鄉長說,咱們想法繞到前麵去。鄉長說:“好!繞過去!”可是隊伍繞行時,被雙王鄉發覺,他們便大步前進,胡王鄉終於沒繞到前麵去。人們的爭勝心,是如此強烈,青年們在這種場合,更是如魚得水,歡樂積極萬分。

渭河北和羅劉社,都到這個社來私下購買社員的陳麥草。原先社主任和有草的社員講好價錢,一千斤,四十五元,等著最後定話,可是當晚來了渭河北的社,一下子漲到五十五元(比麥還貴,一斤子五分錢,千斤五十元)。此事被鄉政府發覺,因為這個鄉飼草也不夠用,故鄉政府決定不讓飼草出鄉。渭河北來買草的社幹部,騎著車子在縣上跑來跑去找縣府解決,縣上叫鄉上允許出去一部分。羅劉的車來裝時雷誌平告訴賣草的社員,叫他們退了,他們不退。裝好後,叫他們到鄉。他們也不來,鄉上寫了條子,他們才來了,誌平派兩個兒童監守草車,當晚草車沒機會溜走。過了一夜,他們便慌張起來了。

社裏的三個隊,為澆地常常發生先澆後澆的爭執(因是包工包產),去冬鄉政府曾為之評議過一次,原先黨委的意思是,一個隊澆完,另一隊再澆,水大時好澆。其他隊不同意,隻好同時澆。據誌平說:“各隊都不說實話,他澆了一百六十畝,你問他,他隻給你報一百二三。”而社與渠管處,也有矛盾,渠管處不讓澆麥田,而讓澆棉田,“先棉後麥”,社裏認為渠管處為了擴大灌溉麵積(每畝一年水費一元,不論澆一次也好,澆二三次也好)而社裏現在又極力想澆麥。

渠管處:“先棉後麥。”

誌平:“你別管,棉花苗出不齊有我負責!”

渠管處:“那不行!”

誌平:“麥不澆也不行啊!”

渠管處:“這次全部棉田澆完後,就澆麥!”

誌平:“你能保證到那時渠裏一定有水?”

渠管處:“那我不能保證!”

誌平當麵服從了:“好,好!”可是回社裏對隊長們說:“麥棉齊澆!”

各社在縣裏搜肥,也發生了衝突,在衝突中,鄉政府也卷到裏邊去了。離縣遠的某社,對惠濱社的社長說:“把你們吃剩的,給我們些也好啊!”

有些公共廁所門上,同時掛著幾個社的幾把鎖。有時,這個社剛掛上一把鎖,另一個社偷糞的社員將鎖子仔細看看,第二天來時,就配好了相同的鑰匙,開鎖偷糞。

有些社的社員,晚上到縣裏去看戲,擔著糞擔子,看完戲以後偷一擔糞回來。遇到有人看守時,抱人的抱人,擔糞的擔糞,等擔糞的走後,抱人的才撒手,“你讓空著擔子回去?”這樣,他們還可以搞到幾擔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