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義之的文昭關(1 / 3)

著名音樂家唐訶是我的老鄉,他是易縣梁格莊人。前些年通過蘇友林認識了唐訶,他給我的印象非常好,才氣橫溢,平易近人,而且愛好書法。他的字很好,雅致大方。他的書法作品,比如寫“朝辭白帝彩雲間”,他在字的旁邊附上工尺譜,非常別致,人稱“音樂書法家”。前幾年他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性質的散文集,給我寄來一本,我都仔細看了。我最感激動的是,文中提到我的一位老戰友馬義之。唐訶說,馬義之是個音樂天才,凡有眼的就會吹,有弦的就會拉。他並且說,是馬義之教會他吹笙和工尺譜等等,這一切不禁勾起我很多的回憶。

唐訶和馬義之相處的時間,在1938年和1939年這個時間段。我同馬義之相處的時間要晚得多,在1946年以後一段時間。

1946年4月初,我被任命為晉察冀野戰軍第十七團政治處通訊幹事。當時六旅部駐在柴溝堡,十七團駐在洗馬林。我是在4月7日到達洗馬林,因為有個“四八烈士”,到了洗馬林就張羅開追悼會,所以這個日子記得清。當時十七團的政委是劉克寬,政治部主任王棟,張學義是組織幹事,馬義之是教育幹事。馬義之比我大得多,差不多有十來歲,他把我當小弟弟看待,凡事都幫助我,照顧我。他對我是無話不談。他曾對我說:

“我第一次結婚是抗戰開始的那年,後來我參軍走了,我媳婦想我,生生的想死了。”說著傷心至極。

馬義之是徐水人,家中頗有田產,算個不大不小的財主。馬義之年輕時長得俊俏,又會唱戲,唱旦角,梆子腔,嗓音特別洪亮,唱《大登殿》,人稱“一口兒紅”。鄰村的一個財主家的女兒看上了他。據媒婆說,得了“相思病”,已經是奄奄一息,就快不行了。後來一打聽,是好人家的女兒,模樣兒也好,又念過幾天書,兩家大人都同意,就定了親,不久就成親。小兩口兒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不必多說。不久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這就是“盧溝橋事變”。馬義之為了打日本,毅然決然參軍走了。馬義之是越走越遠,一走三年。他的美麗的妻子的病體,一天比一天沉重,不到三年香消夢斷,嗚呼哀哉……等死一年後,馬義之請假回來看望他妻子時,隻能在她的墳上痛哭一場而已。

我喜歡發表一些沒鹽淡醋的空論,照我說,這馬義之的第一任妻子(原諒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也應該算一個革命烈士,她和前線戰鬥犧牲的烈士完全是一樣的,她也是為抗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難道不是嗎?她一生中最最向往的,最想得到的,並且是已經得到的,就是她的愛情,她為了打日本,犧牲了自己的愛情,連同自己的生命。她不是烈士是什麼?封建社會還知道為貞潔的女人立個牌坊,新社會誰想到要敬重這種富有犧牲精神的女人?讀者諸君想到過嗎?我的空論,猛一聽很可笑,但是,這可不是我偶然頭腦一熱胡亂說的,這是我多年考慮的結果。馬義之前妻的故事太感人了,它使我多年來,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簡直是無法釋懷,所以才寫下這些空話,惟望讀者諒之。

1946年5月初,我們部隊出發,到察哈爾北部去剿匪。那所謂匪不過就是日偽留下的殘部而已。9月初開拔,奔向集寧。這就開始了解放戰爭(當時叫自衛戰爭)的第一仗——集寧戰役。馬義之非常關心我,照顧我。他說,你沒有戰鬥經驗,打起來跟著我。他讓我跟著他,可他一開始就把我弄丟了。

集寧戰役是一次大會戰,主要戰場在集寧及其以西的廣大山區。我們團的參謀們看錯了地圖,見電報上命令我部到涼城集結待命,我們就大踏步(一百多裏地)奔向了涼城縣,其實是指集寧西邊的一個小村,涼城村。涼城縣有個海子,我們到達這海子邊,命令來了,趕快往回走,是涼城村。我們往回趕時,敵人已經占領了涼城村。路上敵人的飛機不斷偵察騷擾,一吹防空號,我們就找地方隱蔽起來。當時是秋後,莊稼沒有了,隻有一片一片的蔴地。我一鑽進去蔴地,倒地就睡著了。等我醒來,山野裏一片寂靜,把我嚇壞了。我想,我睡著了沒聽見吹號,搞不好這回要當俘虜。越想越怕。這時已是下午,後來我看見東邊敵機正在俯衝掃射,我想,八路軍沒有飛機,它掃射等於給我指示了方向,我就拚命往那裏跑。到天黑下來時,我追上了我們那個部隊。找到馬義之,說明情況,他笑了,他說,我也經過這,今天算你補了一課。這時前麵槍聲大作,傳下來,“往後傳,上刺刀!”我沒再多想,戰鬥就這麼開始了。

關於集寧戰役,有許多事情要說,要寫,那是一次會戰,並且是一次混戰。敵人包圍我們,我們又包圍敵人,裏三層外三層,打成一鍋粥。舊曆八月十五,下了大雪,又刮著大風,人稱“白毛旋風”,我們穿著單衣,真過癮。馬義之喊著:“林鵬,真敗火!”張學義笑著說:“把一輩子的火氣都敗光了。”我和馬義之一起救護傷員,把他們抬到綁紮所去,給他們包紮好傷口,後來又把他們丟掉。整個部隊的運動,就像天上的浮雲,水中的浪花,一會兒東,一會兒西,就像“白毛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