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到蘭州,寫字之間,有人問到我用的是哪裏產的筆。我仔細一看,共帶了五支筆,都是新絳於良英製作的。在場的人都是書法家,他們竟至驚歎不已。“原來你用的筆就不一般嗬”,“山西真有好東西”,“山西古代文化就非常發達,真是人傑地靈嗬”……我高興起來,於是就趁機吹了一通新絳。
當時在場的人,都沒有到過新絳,經我一吹,他們都說,將來有機會一定到新絳去一趟。不過平心而論,新絳確實是個好地方。
我曾經有幸跟隨當年的華北野戰軍,從北京、太原、西安、蘭州這麼一路走下去。所到之處,人民城廓,頗多勝景。隻有新絳,給我的印象最為獨特。她的縣城不大,但是高高低低,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有寶塔,有古寺。據說還有張士貴的花園。當時的印象,覺得這真是個神仙世界。後來讀書,又知道了“絳人疑年”、“絳人詢事”(見《左傳》)的典故。覺得那裏不僅風光獨特,人也獨特,真是了不得。後來學書法,才知道新絳有著名的碧落碑,我專程去看過。有絳州帖,我至今還沒有見到過。
新絳在三百年前,盛產文房四寶,出產絳紙,出產絳墨,出產著名的四大名硯之一的澄泥硯。澄泥硯早已失傳了。但是絳州筆還一直在生產,最著名的筆工就是於良英。
我是通過梁鴻誌認識的於良英。梁鴻誌是著名的農民書法家,是一個村支部書記,是中國農民書法協會的理事,不幸於前年去世了。於良英祖輩製筆,到於良英手裏,他繼承傳統,精研技藝,立誌要恢複絳州筆的盛譽。
毛筆要求尖圓齊健。目前南方筆廠甚多,材料好,工藝也不錯,就是不尖,腰裏不健。隻是大長鋒,越造越大,越造越長。嚴格地說,那不是寫字的筆,是畫畫的筆。我這樣說是有根據的。已故的著名書法家潘伯鷹先生就反對用長鋒毛筆,詳見他的《中國書法簡論》。隻有於良英製造的筆,才是真正寫字的筆。他的筆,有尖,腰裏硬,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挺得住,也就是說有彈性。如果說大長鋒夾一些豬鬃行不行,不行。光靠豬鬃的那種彈性,使你捺不下去,不好用。於良英的配料非常講究,工藝也非常精良,所以寫起字來非常舒服,要什麼線條有什麼線條,真可謂得之於心應之於手。
我這樣讚揚於良英,是不是會引起別人的同感呢?不用去故意征求意見。我在某地寫字,寫完字我的兩支筆就不見了。人們一再向我表示歉意。我說沒關係,大概是有人認為我的秘密就在我所用的毛筆裏。後來,我見了於良英,我說,我的秘密就在你的手裏,他笑了。他是一個樸實誠篤的君子,就像山西普通的農民一樣。祝願他的事業興旺發達起來。
1996年1月16日於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