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一天,在省城西安辦完事,下午返回走到秦嶺腳下時,見312國道上車子排成了長龍。上前一打聽,原來是半山腰發生了車禍,得等三四個小時才能通行。我告訴司機:調頭從老路走。
老路曾經是一條繁忙的官路,是東南通往大西北的咽喉。自從新路打通以後,這條老路也沒多少車走了,路也冷清了,有點像皇宮裏失寵的妃子。沒有車的冷落和寂寞,就像沒有男人的夜晚,孤零零數著星星盼天明。
現在重新走上老路,我心裏多少有些激動,過去曾經耳濡目染的景色和人物,又能滲溢出動人的故事來。老路兩旁依然是一座座民房,大多是土牆木頂瓦帽子,偶爾還能看到幾戶平頂的磚混結構的小樓房。路麵依然窄仄而多坑,路邊多堆放著雜物,一簇包穀稈,一堆黃豆蔓,還有晾曬糧食的蘆葦席子,好幾處車子相向而行都得退後去,才能讓開道兒。在這樣的老路上,車子緩緩行駛著,周圍的一切也免費享受著,這是最大的福分了。
家家屋簷下懸掛著成串成串金燦燦的玉米,就像給屋子戴上了金項鏈;山牆上一串串血紅的柿子,一串串鮮豔的辣椒,紅火著山民殷實的日子。那些坐在門檻上端著比頭還大的老碗的老漢,偶爾抬起木木的皺巴巴的臉,狠瞅一眼久違的車子,猛猛地扒拉幾口飯,算是對路過客人的一聲問候。男女娃娃們端著洋瓷碗在路邊跑來跑去,流著鼻涕,飯也撒了一胸口,叫著樂著,半人高的狗跟在孩子後麵撒歡子。
老路中間一對雞在漫步,一個是公雞,一個是母雞,那舒坦勁像是在熱戀中。車子到了跟前,才極不情願地搖擺到邊上。還有兩隻雪白的山羊在徜徉,身上染了幾片紅色。同車的老李風趣地說:“你們看,這地方偏僻,羊卻夠時髦的,個個都染成了紅頭發。”大家被他的話惹得哈哈大笑起來。
一陣秋風掠過,山崖上幾簇野菊花舊情人般驚喜著,羞澀的搖著小手,跟行人打招呼;一堆堆的紅葉,也像被戀人剛擁抱過臉上紅暈朵朵。還有那農家門前長著的一棵或兩棵柿樹,七彩的葉子已經落光了,隻有剩得不多的紅彤彤的柿子燦爛著。
公路下麵靠小河的慢坡地裏,一對四十多歲的夫妻正在勞作著,男的在前麵扶犁吆牛耕地,女的跟在男人後麵往犁溝裏撂種子。那翻起的泥土,像在書店打開的新書,有一種清香陶醉著他們。他們沉默著,一晌子可能說不了幾句話,可地裏的活幹得有眼有板。孩子喊叫他們回家吃飯,他們應聲也厚厚的,脆脆的,驚飛了楊樹上一群山雀。
老公路邊水泥墩子上有兩個小青年,一男一女,分別坐在僅一米遠的墩子上,腳跟前放著從集市上買來的新衣服,他們也沉默著,從彼此閃亮的眼窩裏可以讀出,他們是去買結婚時要穿的新衣服的。愛情燃燒在他們心裏,那男的還想夠著勾女的手,女的羞澀地輕輕一甩手,紅豔豔的臉擰向山坡了。剛好看見兩個鬆鼠屁股連著屁股,她的耳根都羞紅了,急忙低下頭去。
車子前行著,路邊堆了一座紙箱山,旁邊是一大堆紅豔豔的柿子。看樣子是外地的商販在收購柿子哩。賣完柿子的農民,手裏捏著一遝子錢在傻樂著。
重走過去的老路,又見到了老的人和老的物,心裏亢奮著。老的就是有過感情的,昔日的美好,已成了今天夢中的佳話了。有人,就會有感情,有感情不論在哪裏都能製造出美好的日子來。
2005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