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遲來的悲劇(1 / 2)

和陳鐵軍先生結緣是在2008年,那時給他的《麻雀悲歌》寫了個評論,陳先生不以為然。他是個坦蕩的人,心裏以為不然,嘴上就說了出來,並且還主動約我到某某文學論壇去坐而論道。可惜的是,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俗務,竟然白白浪費了一次向陳先生學習求教的機會。後來,《麻雀悲歌》這篇小說連同我的評論,一起被《作品與爭鳴》轉載了。估計轉載者也是想讓更多的讀者爭一爭,鳴一鳴。

其實,陳先生的短篇小說功力,不用爭鳴也可以知道個七八。在我看來,是一流的。然而,卻沒有一流的名聲,這是陳先生的不幸,更是當代文壇的不幸。我之所以敢說他的功夫是一流的,在於他有自己成熟而獨特的寫作風格,那就是於喜劇中孕悲劇,再用純淨的口語表達出來,讓人讀了想笑,想哭,更想回味。如此風格鮮明的短篇小說,當代文壇可以為之的人不多。

立 意:遲來的悲劇

讀這篇小說,恐怕沒有幾個人不會想起電影《地雷戰》。陳鐵軍用這種不無互文的方式來寫這篇小說,讓人玩味出兩個意思:一,玩火。作家有意與《地雷戰》一叫高下;二,玩人。對於《地雷戰》及其信仰者,作家在智力上狠狠地鄙視了他們一次。

要說清楚這兩點,需要費一些周章。且按下性子,聽我慢慢道來。

“二戰”之後,世界文學的矛頭開始指向對人性的拷問,究竟是人性中哪一部分出了問題,才致使人類文明發展到20世紀上半期,出現了如此之大規模的屠殺活動。一時之間,存在主義、荒誕主義席卷世界文壇,這些文學思潮對戰爭的反思直指人性本身,將對戰爭的批評和對人性惡的批評結合了起來。然而,讓國人汗顏的是,我們建國後17年的文學和電影,卻將“二戰”簡化成民族矛盾,如果說這是我們國民的膚淺造成的,尚且還能容忍。然而,不能容忍的是,當我們去看《地雷戰》、《地道戰》、《紅旗譜》、《紅日》等戰爭影視文學作品時,它們不僅不能激發國人對殺戮的反思、仇恨,而且還覺得殺戮是一場輕鬆的喜劇。因為我們的殺戮打著“保家衛國”的旗號,打著“正義”的旗號。難道一場正義的戰爭就有足夠的理由逃避理性和良心的審訊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理解天生不足,在我的腦海中,兒時看過的《地雷戰》顯然是在告訴我,戰爭並不可怕,戰爭是一場非常有趣好玩的遊戲,隨隨便便放幾顆地雷就能將敵人打得屁滾尿流。在這樣的影片裏麵,至少我本人是看不到任何對戰爭的詰問,更看不到任何對人性中貪婪、好鬥、殘忍的反思。

小說沒有義務告訴讀者真相是什麼,卻有責任告訴我們真相應該是什麼。半個世紀以後的今天,《吉家溝的地雷戰》讓我看到了本該看到的東西,那就是對戰爭的荒誕的揭露、對戰爭中人命運的憐憫。小說講述了一個非常有意味的故事——一個“等待戈多”的荒誕故事。吉保長為了阻止不遠處日軍進村襲擊,每天親自率領村民布地雷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然而,直到日軍投降,都沒有來騷擾過村莊,哪怕是一次。《地雷戰》中的地雷是用來殺敵的,可是《吉家溝的地雷戰》不僅沒有殺到一個鬼子,反而還炸死了不少村裏人:炸死了來探親的外戚,炸死了村裏最有學問吉先生,同時也間接地害死了二紅。這就徹底顛覆了所謂保衛家園戰爭的神聖性,並給予了無情的諷刺和深切的同情。小說披了一件喜劇的外衣,裏麵包裹著悲劇的實質。可惜,這樣的悲劇來得太晚,它該在半個世紀之前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