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興化的早茶(1 / 1)

興化人是很講究早上這一頓的。這是我若幹年裏數下興化形成的印象。

第一次去興化大約是1973年的冬日。彼時我20歲不到,高中畢了業,還呆在家裏待分配。去興化當時隻能走水路,我隨父親在揚州渡江橋下麵的碼頭上船,船不大,卻載了不少的客,船艙顯得頗壓抑,人站起來,稍不留神會碰到頭。天很冷,雙腳擱鐵板上凍得生疼。乘早上的船,天漆黑了才抵達興化。我們父子那次去,是為了勸解大姐的婚事。大姐在1968年前後由揚州下鄉去了興化的釣魚公社,後來有人給她介紹了個對象,說是家在興化城裏,但家境卻一般般。父親自然不希望女兒留在幾百裏之外的異鄉,此次帶我前往是想做說服工作,勸大姐回心轉意的。卻不料,生性篤實卻有幾分執拗的大姐已聽不進我們的“反調”。父親雖然很有威嚴,但不擅長說道。幾輪言辭過後,也就沒有什麼“招”了。這時候,我把那個瘦瘦的戴著副深度近視眼鏡不久後便成了我姐夫的人,拉到門外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說了一通今後不準欺負我姐姐之類的話,這場戰鬥也就算結束了。

次日晨,我們父子洗漱完畢,本擬打道回府,結果一大早大姐和那個瘦瘦的人便來我們下榻的小旅館叫門,說要帶我們去吃早茶。父親臉還虎著哩,說不去!大姐和那人便沒了言語,傻傻地在門前立著。如此這般捱了沒多久,父親似覺過意不去,也隻好叫上我,跟著一道去了。

原本我估猜這早茶,許是吃兩隻包子,喝杯茶吧,頂多再來碗麵條。殊料跨進那爿門臉不大的小飯店裏,見桌上擺滿了七盤八碟,肴肉、豬耳朵邊、豬頭肉、花生米什麼的都有,還平生第一次領教了那道裏下河水鄉的名菜——熗蝦。歡蹦亂跳的白蝦,浸在用白酒、米醋和薑末合成的調料裏,蝦在醉酒的狀態下肆意地抖動,不時地還有一兩隻蹦將出來。那味道自然不錯,但我卻幾次遲疑著不敢下筷。準姐夫一家操著父親不太聽得懂的興化方言,很熱情地勸父親喝酒。印象中父親從不在早晨喝酒的,但架不住那番勸還是破例喝了。酒過三巡後,服務員端了點心上來,有好幾種花色不同的包子,再後麵是一大碗麵,好像是魚湯下的,奶白奶白的,煞是鮮美。

……這以後我又陸陸續續地去過好幾次興化,也大都程度不同地享受過這早茶的待遇。年代愈往後這菜肴和點心的製作似覺更為精細,色、香、味的搭配亦更顯匠心。單說那幹絲,細細柔柔地透著豆香,配料是上好的土雞湯,那鮮是沒得說的。幹絲裏放了青豆、蝦仁、雞絲、紅椒絲等,色彩是何等跳躍!這樣一道熱騰騰的大菜擱你麵前,哪怕你還睡眼惺鬆呢,不愁你胃口不開!確實也有早晨便勸人喝酒的,但這情景我見得不多。一般是主隨客便,不強求的。一入席就坐,一杯碧綠的香茶便沏了上來。以茶代酒,先是品嚐各種菜肴,而後各式精美細點就魚貫而出。這其中興化的蟹黃包,我尤為推崇。雖淮揚一帶不少地方都有這美味,有的甚而還號稱“淮揚第一”雲雲。但在鄙人品來,這鄭板橋故鄉的手藝絕不在那“第一”之下。

興化人對早餐的講究,個中所包涵的意味,前不久我從老友金倜君的指點裏獲得。也是在一頓很愜意的早茶過後,我說出了心中的這份感覺,金倜君的回答是,其一這表現了興化人的勤勉,早起是祖祖輩輩一直保留下來的良好的生活習慣。一日之計在於晨,早飯吃好,全天就好。其二表現了興化人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一早起來便有了創造的欲望,把菜呀點心呀都做出了那麼高的水平,讓更多人去享受。對此,金倜君還給我講了一個他長輩的故事。說那位長輩是一位中學校長,文革當中,紅衛兵老是鬥他,隔三差五地會揪著他去遊街。而老人家每天去學校之前,一準會早早地把早茶吃了,一嘴油地從小店裏出來。旁人不解呀,說愁都愁死了,哪還有什麼心思吃早茶?老人家卻一臉的自在:鬥歸鬥,吃歸吃,不吃那還不完了蛋!嗬,還真是一副大將風度哩!我聽了直喊佩服。興化人的率真、樂觀和豁達,由這位吃早茶的老人足見一斑。

責任編輯 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