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母與子(1 / 1)

這是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

先說兒子。

叫什麼來著?噢,叫軍軍,是乳名。

軍軍心情很好,大清早便約好同學。他們幾個很合得來,隔三差五要上街耍一趟。最近,已有十天沒上街了(臨考),哥幾個早就小豬尾巴急得直擰,出校門像撒歡的馬駒……

軍軍說:“哥們兒們,咱們不能空口逛大街喲,每人先來塊雪糕吧?”軍軍掏出十元錢。賣雪糕的老太太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當她看明白站在麵前是幾個青頭小子時,便為他們選擇了不加錢,不找零,正好每人一支的那種。

五人吃著雪糕沿學院路一字形徜徉過去。很快,雪糕吃完了。軍軍又說:“再抽顆煙吧?飯後一支煙,勝過活神仙!”軍軍在笑聲中跑進副食店,買了一盒“將軍”煙,還是特製的。

哥幾個叼了煙,一路抽來一路說笑,不覺來到一個人山人海的地方,見旌旗招展,鞭炮喧天,好一派熱鬧場麵,五人便像運動場上百米衝刺那樣近前觀之,原來是摸彩的,橫幅醒目大標語:一等獎桑塔那,二等獎夏利,三等獎黑豹,四等獎……獎品都擺放在展閱台上,勾得上千人摩拳擦掌。

十天出一趟門竟碰上這樣的機遇,這叫運氣!哥幾個興奮得又蹦又跳。軍軍掏出一張老人頭說:“看好了,今天由我出資,不過,我有言在先,抓著桑塔那所有權歸我。”哥幾個痛快應承。軍軍將買好的彩票平分給每個人,先讓他們揭,那幾個全揭完了竟沒有一張跟兌獎號相符的。哥幾個無不垂頭喪氣。軍軍說:“不要氣餒,我這裏還有十張呢,說不定桑塔那就在裏麵。

於是,哥幾個又重新火起精神,一個個小眼瞪成大眼,像破譯外星球發來的密電碼,果不負眾望,有一張中獎了,但不是桑塔那,是一隻暖瓶。

暖瓶雖小,可也是成績。是成績就得慶賀,慶賀的內容自然是吃喝。於是,軍軍又邀哥幾個進了飯店。軍軍想起小時候跟媽媽參加舅舅婚禮,他雖然沒上席,但大人們的席口兒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先是四個涼碟,後又上了八個大盤,軍軍就是這樣要的菜。

“酒哪?喝什麼樣的酒?”店家問。

軍軍嚷:“給我們來一箱青島啤酒!”

嗬!這五個小青年兒,一箱啤酒喝完,一盒煙抽光,唯獨一桌子菜,隻動了幾筷子……

傍晚,軍軍來到電話亭,他身上的生活費花完了,讓媽媽郵錢來。

媽媽的這一天又是怎樣度過的呢?

她算計著再有二十天就要給兒子郵生活費了,按一天掙十元,二十天隻能掙二百元,還差一百元,如果再加加勁,一天掙它十五元呢?那三百元的生活費不是有保證了嗎?有了這想法以後,她比往日早起了一個鍾頭,是在東方還未破曉的“四更天”鎖上家門的。

幹啥去?

十五華裏外有個漁港,她去撿魚,確切地說,是去摘魚。

魚有大小之分,大魚進網出不來,叫囊中魚;小魚則從網扣中穿過去,叫漏網魚;隻有那些不大不小的中間魚給漁家生出些麻煩,這類魚往往頭在網扣外,尾巴在網扣裏,肚子卡在中間,想換錢必須一個一個地摘,摘煩了就放棄,她就是去摘那些被漁家放棄了的“哨子魚。”

自打去年老公“走了”以後,她就是靠摘“哨子魚”供兒子上大學的。

當然了,摘“哨子魚”的人很多,她們中不乏有圖快捷而撕網者,給船家造成一定地破壞,耽誤生產,使船家深惡痛絕。但她可從沒撕過,她說,“那樣缺德。”她從來都是輕輕地摘,柔柔地拽,臨走,還把網給人家整理的板眼分明。

摘完一條船,又跳向另一條船,她正彎腰全神地翻網,冷不丁盛魚的網袋被人奪去。

“剛把你們攆走又回來翻!不把網撕爛了你不甘心?!”船主怒氣衝天。

她申辯:“我從來都不撕網,你把網袋還給我,那些魚是在別人船上摘的,真的!”

“你沒撕網?你沒撕網?”船主彎腰翻、翻、翻,翻找出了一個豁口子,“你看看!這是誰撕的?”“啪!”一巴掌,“你好好看看!這到底誰撕的?”“啪!”又是一個大巴掌重重地搧到她臉上,轉身把網袋裏的魚往船艙一倒,把空癟的網袋狠狠摔在她臉上:“滾!再上船砸斷你的腿!”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下的船,隻感覺頭嗡嗡響,眼前金星亂閃,臉腮清楚地腫起了粗大的紅手印子,火辣辣脹痛……

就在兒子打電話要錢的時候,她還在港上的一個避眼的旮旯兒裏蹲著,淒淒秋雨澆透了她單薄的衣裳,帶鹹腥味的海風吹得她一陣陣顫抖……但她還是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回家,她怕被熟人看見紅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