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在一家經濟效益比較好的國有企業幹了十年,他性格比較怪,不合群,都三十歲的人了,對象也沒有,職位也沒有,每天下了班就匆匆忙忙地回家,在家裏幹他自己喜歡幹的事。
去年他忙著放鴿子,他的家有“鴿子之家”的稱號,這是市裏評的,他養了一千隻鴿子。今年上半年他忙著學裝電腦,每天下了班就風燎火急地往電腦城跑,買配件。晚上則是看電腦書或是裝電腦。幾個月時間,他給自己裝了一台奔騰VI的電腦,成了大家公認的電腦專家……
我就住在楊軍的隔壁,薄薄的樓板很不隔音,楊軍在那邊幹什麼,隻要有響聲,我都聽得到。
這一個星期我看見楊軍回來了,就立刻把門緊緊關上,進屋後沒有聽見他開電腦的聲音,不知道他又迷上了什麼。但是我很快地就發現了他的新秘密:每天晚上九點半到十點半,他在打電話。話中常出現“貪汙”、“做假帳”等字樣。他好像每天與檢察院、反貪局的人在聊天,有時還嘻嘻哈哈的,並不嚴肅。
後來我發現廠長晚上一個人來找楊軍,還提著“旺旺大寶”禮盒。在房間裏他們唧唧咕咕地說了半個小時,由於是壓低聲音說的,所以我聽不清楚。
我感到奇怪,楊軍和廠領導是從來不打招呼的,怎麼廠裏的第一把手來拜訪,還提著禮盒。楊軍也並沒有得什麼大病啊?有病也應是工會主席來。
第二天晚上八點鍾,我們廠裏的紀檢書記來了,進了門也是唧唧咕咕地說了半個小時,後來就走了。
第三天晚上,天剛黑,我們廠裏的辦公室主任來了,也是說了半個小時就走了。隻是聲音比廠長、紀檢書記大些,可以聽到“不安分”、“闖禍”等訓斥的語言。
“這到底出了什麼事?”我不由得疑慮重重。
這天晚上十一點半,我洗了腳正準備上床,突然我的門有人在輕輕地敲。我問道:“是誰?”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聲音:“小李,快開門!”我聽是楊軍,立刻趿著布拖鞋開了門。這時楊軍一臉蒼白,慌慌張張地進來了。他關了門,還上了閂,急切地對我說道:“我有一件事要問你!”我說:“什麼事?”他說:“廠裏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我說“廠裏什麼事?”他說:“就是他們幾個主要領導私分公款的事。”我說:“聽說了,知道了又怎麼樣,告也沒有用。”他說:“那天我在《反貪汙賄賂報》上看到三個舉報電話,就記下來了。於是就天天晚上與他們反貪局的人扯談,逗他們玩。我對他們說我們廠裏的事,但不報名,他們幹著急,連連追問,太好玩了。可是還隻有一個多星期,我給反貪局打電話的事,卻讓廠裏的幾位主要領導知道了,你說奇不奇怪!你要知道我用的都是假名啊!”他那迷惑不解、氣急敗壞的樣子真使人感到非常好笑。我說:“你是用電話與他們聊天的?”他說:“是啊。”我說:“你真是一個大寶!反貪局的人可以反查你的電話。到電信公司一核實,就知道是誰打的了。”楊軍天真地說:“知道我是誰了,反貪局的人應該直接找我了解情況,怎麼卻告訴我們廠裏的領導了?”我說:“你都三十歲了,還這樣單純!”便反問道:“廠長和你說些什麼?”他說:“廠長要我不要把聰明用到不好的地方了。紀檢書記也是這麼說的。隻是今天晚上辦公室主任最後威脅我:‘廠長、紀檢書記找你的事,死人都不可對外講,否則一切後果自負。’”我說:“你有麻煩了!”楊軍這時急得直搓手,連連說道:“怎麼辦?怎麼辦?”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再不談此事了。”
十天過去了,再也沒有人來找楊軍了,這件事看樣子平息了。楊軍也鬆了一口大氣。前天他買了兩條漂亮的北京犬,每天吃了晚飯後就帶著這兩條小狗出去蹓躂,很晚才回,神氣活現的。
這之後,我休了二十天工休假,到廣州市的父母家小住,享受天倫之樂。回來後,聽人說楊軍在一個星期前自殺了,是從十樓跳下去的。據說,有法醫的解剖檢查報告。另外,N醫院提供了一份病曆,詳敘了楊軍的精神病史。這使全廠的幹部職工都恍然大悟:難怪楊軍三十歲還沒有結婚,難怪他總是與人搞不好,難怪他那麼孤癖而又自行其事,難怪他總是似乎生活在夢中!
這件事過去不久,我們廠的廠長、紀檢書記就被雙規了,而辦公室主任則是直接被公安局的人逮捕走的。
那天我翻開C市日報,看到一則這樣的消息:C市XXX反貪局長因受賄金額巨大已被正式逮捕。真是大快人心!
我們廠換了新的領導。那天在職工大會上,新廠長的反腐倡廉報告,贏得了職工經久不息的掌聲。回來的路上,職工們在熱烈地議論著,議論著廠裏的這件事,議論著廠裏的那件事,但楊軍自殺的事卻沒有人議論,看樣子楊軍這個人已經被職工們徹徹底底地忘掉了。
責任編輯 裴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