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義眼(2 / 3)

此時的視石齋梁玉完全占了上風,他說:“我這石頭雖不是價值連城,但是絕對不賣。至於內中原因,請恕我不便講明。”餘溫故笑道:“既然先生這麼固執,那我亦無話可說。不過我手裏那對紫玲瓏,看來要易手了。”說完拱拱手,準備告辭。梁玉眼睛一亮,這才趕緊挽留,並道:“先生且留步。借一步說話。”二人神神秘秘地來到內堂。梁玉道:“剛才先生所說紫玲瓏可是真的?”餘溫故道:“願以身家性命做保,如若有假,天誅地滅,死無葬身之地。”這時,餘溫故竟然哭哭啼啼道:“若不是我兒被盜賊所害,丟了一個招子,我到死也不會打這紫玲瓏的主意,這可是我祖上傳下來的。”說完從懷中拿出那對“紫玲瓏”,晶瑩剔透,周身通紅,流光溢彩,讓人頓生獲取欲望。梁玉早已不能自持,眼睛盯著這紫玲瓏,吩咐下人道:“把我煉的那塊寶玉速速取來!”下人去了,拿出一個錦盒。二人這才交換完成。梁玉兩眼發癡,竟然連餘溫故拱手告辭都不曾有反應。

而一旁的梁石卻道:“父親,這紫玲瓏有什麼好?怎麼您連傳家寶都送人了?”梁玉道:“你懂什麼?這紫玲瓏乃是玉中珍品,置於舍下,可保身體重傷無礙,屍體千年不腐。還能讓傷口以最快速度自愈。”梁石笑道:“那餘溫故為何不給兒子壓在舌下?他兒子可是被摘了一個招子。”梁玉道:“傷口長好了他的眼睛也就完了,還能再生一個眼睛不成?他拿我煉玉自然是要做義眼。我那煉玉用作義眼不僅能如常人一般視物,還能如同正常眼睛一樣生長、造血。也算是珍品了,但是比起這個,小巫見大巫。”

這餘溫故拿了煉玉回家,立即請來當地最高明的眼科醫生進的府宅。這醫生是高麗人,原籍乃是波斯,專門從事眼科疾病的治療,手藝非常好。那人見了這煉玉,吃驚道:“老夫從醫多年,算上我祖輩,也未曾見過這樣的珍品煉玉。此物必是從產婦產道裏煉成,而且此產婦必是懷得雙生,如若不然,亦不會有此珍品留世。”餘溫故道:“先生好眼力,還望先生妙手回春,我自有重謝。”那醫生癡癡地看著這塊玉,遲遲不肯下手。餘溫故有些不快,從懷中拿出另一塊黑玉遞給那醫生,後者更是連連讚歎,遂開始動手,一時三刻,那餘慶的眼睛已然恢複原狀。

話說二人各有所得,原本事情至此二人原先結下的梁子也該告一段落,但是各位看官不要忘了,還有一個山大王正在死死盯著視石齋。那餘慶雖說耍了一個小聰明暫時脫身,若然那幫匪眾下得山來,見到未必不認識。再說他已經被做了“生人祭”,他當時被縛時,身邊那塊玉石就是一塊煉玉,與他眼睛中所用的那塊石頭無異。而問題卻正出在這裏:這塊煉玉與餘慶如今眼中的玉原本乃是一塊,是當時梁玉植入發妻體內的那塊,因其妻所產乃是雙生子,這樣一來,這石頭便裂得兩塊,一人一塊,非常公道。可是梁玉根本不知道其妻還有一子,隻道是這石頭煉得好,競得了這樣的成色。大家想想,這種事情連那波斯醫生都曾看得在眼裏,梁玉豈能不知?話說這梁玉當時自是興奮,因為首次錘煉,自然技生,不得其中之道。玉煉成之後,因痛失亡妻,這新鮮勁頭一過,自然把這東西看得淡了,也就塵封起來,作為留念,平日裏看一眼都覺得愧疚,更不會想其中的玄機了。所以自然無法知道其妻竟然懷得雙生子。

因此,匪眾當時所祭的石頭,原本是要拿山大王的兄長的眼睛和器官祭奠的,卻不想這餘慶冒充真人,這就弄錯,這石頭非但沒有煉成,還盡數毀了。俗話說:“試玉要看三日滿,辯才須待七年期”,三日之後,這塊石頭突然變成廢物一塊,那賊寇看見,自然要遷怒於餘慶,也一定能看出這人是冒牌貨,如若找到,定然被碎屍萬段!

這餘慶自然不知其中利害,像平日一樣,戴著義眼招搖過市,無論誰見了,都要讚歎一番。這樣一來,竟然讓這小城裏婦孺皆知。其父得知兒子行跡,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教訓了一番,道:“招搖過市,專事張揚,大禍不遠矣!是豎子,誠不足與謀!”那餘慶聽得父親的教訓,早已嚇得不知所措,這下才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然而早就晚了。有幾個賊人在一個黃昏化了妝進城,稍一打聽,就知道有一個叫做“圭雲莊”的鋪子,少東家餘慶少了一個招子,這答話之人自然買一送一,極盡添油加醋之能事,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告訴了這人,當然包括這餘慶戴著義眼的事情。

然而,當天晚上餘慶在睡夢中卻經曆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爭鬥。

餘慶自然不知道那匪子進城打聽消息的事情,但是父親的話也對,老老實實在家呆了幾日,別的沒有長進,倒是養了一身好膘。另外還有一樣,活計們收來的石頭,這後生用那隻義眼竟然能看通透。那天日裏,張三盡早剛收來的一塊不起眼的流石,餘溫故正在臭罵張三:“你狗日的瞎了眼了?收上來這些扔貨?看你是不想幹了!所有的花銷從工錢裏雙倍扣。”這倒黴的張三正準備將那堆石頭扔掉,餘慶上來攔住道:“也不能扔了呀。”隨手拿了兩塊,讓匠人敲開,竟然敲出六塊鴿子卵打小的翡翠石!成色相當好。眾人都驚呆了,這石頭的道道外人是不知道,行內人都清楚:但凡大家夥比較好認,內中含量越小的玉,辨別得越困難。那視石齋的梁玉,也頂多看得八分九分大小的石頭,再小估計也難了。而這餘慶竟然能辨得四五分大小如同鴿卵的玉,自然是工夫不一般了。

這餘溫故更像是得了大便宜一樣,對兒子超凡的技藝讚不絕口,卻隻字不提那張三工錢的事。張三在旁邊等得心焦,怯生生地瞅了個空當道:“東家,那我的工錢……”“工錢怎了?照扣!不長眼的東西,要不是少爺看得準,你還不把寶貝給扔了?”張三自認倒黴,他知道再怎麼說也沒用了,這餘溫故是出了名的糖公雞,一毛不拔還能沾上便宜。

晚上,最近食欲大長的餘慶吃完飯,躺在堂屋的竹床上睡著了,迷迷糊糊地就到了一塊墳地。當時天陰沉沉的,加上又是晚上,三步之內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這餘慶獨自一人拿著鐵鍬在這塊墳地裏找東西,至於找什麼,他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找。他見到一個墓碑,上麵寫著幾行字,餘慶連看都不看,上去就是一鐵鍬,不幾下就挖開了,裏麵一口腐爛的棺材,餘慶用鐵鍬打開,想看裏麵究竟是什麼東西,卻怎麼也看不清,這時候不知哪兒來了一點兒光亮,他就著這點光亮下到底下看得分明:裏麵什麼都沒有!餘慶嚇壞了:難道是空墳?不可能啊!再仔細看,確實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正納悶間,猛然一想:不對!燈光哪兒來的?一轉身,看那燈光時,嚇得立即跌在棺材裏麵!原來一個老者,屍骨已經高度腐化,打著一盞燈籠,就站在餘慶的身後!餘慶嚇得不敢出聲,那老者也不言語,隻是用空洞的眼洞對著他。雙方僵持了一柱香的工夫,那骷髏竟然說話了!已經腐爛成接近白骨的模樣,這骷髏竟然還留著花白的長胡子,從那沒有血肉的嘴裏吐出類似於鋸木頭的聲音:“這後生真個不懂道理,好端端地拆我房子作甚?連我的床板還都給拆了。這下起雨來可怎麼得了?”

餘慶一聽,更加害怕,身體縮在棺材裏發抖。那老者慢慢向前,他舉著燈籠,想看清餘慶的臉,腦袋靠近了,餘慶幾乎能聞到這家夥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甚至能感覺到那硬刷刷的胡子蹭著他的胖臉!這家夥見餘慶躺在裏麵不動,道:“小夥子,想跟我一塊兒睡?好呀!我這十幾年都是一個人睡的。好久沒有跟人一起擠了,咱們今晚就一起睡吧。”說完就扔了燈籠要下到棺材裏麵。正待落下時,餘慶的左眼刪除一道紅光,將那家夥彈出老遠。餘慶顧不得想怎麼回事,爬出棺材奪路而逃,而身後那鬼東西卻緊跟不放,讓人起皮的聲音不斷響起:“後生,說好一起睡的?怎得這樣對待我老頭子,好心留你住宿,你竟然不領情……”餘慶見他追不上,罵道:“去你媽的老骨頭,熬膏藥去吧!”頭也不回地逃了。

那老鬼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消失,餘慶這才開始慢下來。他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坐下來休息,剛喘了兩口氣,就覺得身邊還有一個人在喘氣,他立即停下來,另外一個喘氣聲也立即停下來,他開始喘,那個聲音也開始喘;他咳嗽一聲,那聲音也跟著咳嗽一聲……餘慶頓生疑竇,這八成又是見鬼了!餘慶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正準備周圍看看,猛一回頭,發現自己左邊肩膀上還有一顆人頭,這人頭跟自己的真頭一模一樣!他滿臉痛苦,那人頭也滿臉痛苦,他嚇得大笑,那人頭也大笑,他笑過之後大哭,那人頭也一樣……餘慶沒有別的辦法,這下直接整到自己肩膀上了,逃也沒地方逃。正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後麵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想起來:“後生仔,莫跑!”完了!那把老骨頭也追上來了。怎麼辦?帶著這個人頭跑吧!可是正準備邁腳,又有一股意識決定把腳收回來,就在這一走一收之間,那老頭已經出現在餘慶麵前了。他看看老頭兒,又看看“自己”,實在跑不動了,也不想跑了。就這樣吧,讓他們整死吧。反正我爹會給我報仇的。他閉上眼睛正準備豁出去拚命的時候,一個影子從遠處飄飄忽忽地過來了。餘慶一看,是一個女人,這女人穿著死人穿的衣裳,整個臉慘白,畫著濃妝。經過了這一夜的古怪離奇的事,餘慶已經習慣被這些東西纏著了,他也不吃驚,反而想看看這女人想幹啥。

女人喝退了那老骨頭,一揮手將餘慶肩膀上的腦袋也給收拾了。這才跟餘慶說話:“公子來此何幹?”餘慶道:“我也不知道,來找東西。”那女子問:“公子找什麼東西,我可以幫你一起找。”餘慶看著這個美麗的女人,明明知道這不是人類,仍然春心蕩漾:“我開始也不知道找什麼,現在我知道了,我就是來找你。”那女人於是拉住餘慶的手,去了一處地方,二人做了一晚上的露水夫妻。直到雞叫了,這女子才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一連三天,餘慶都是做著這樣的夢:剛開始被人追,然後身體出現異常,最後被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解救,而且每天遇到的情況不一樣,女人的模樣也不一樣。第三天的時候,餘慶遇到這些追他的人,已經不怎麼著急地逃命了,他知道有女人會救他。隻是三天下來,原本大胖子的餘慶已經瘦的不成樣子了,每天精神萎靡,但是眼力仍然沒變,給莊上買石頭,不曾看走眼。

這一天晚上,餘慶睡了個好覺,什麼夢都沒做。這下精神倒是不緊張了,卻總是覺得少了什麼。這天中午,餘溫故出去了,餘慶和幾個夥計守著莊子上的生意,自從他得了神眼,莊上的生意忙了不少。這會兒中午卻不大有人來。正無聊間,一個撐著帳子算卦的中年道人進了“圭雲莊”,他不顧夥計的阻攔,徑自進來,直奔餘慶,開口就道:“公子夢中一切可好?”那餘慶正在為自己昨晚沒做夢的事情鬱鬱寡歡呢,一聽這先生這麼說,就道:“你怎麼知道我有好夢?”那道人說:“有好夢不難,隻要肯話本錢買!”餘慶道:“真新鮮!這夢還能買?那是不是我想做什麼夢都能做?”那道人說:“這個自然。”餘慶笑笑:“那我想當委員長,你行嗎?”道人笑笑:“不要開玩笑。前三天的春夢還想不想做?”餘慶一聽這下確定自己是遇到神仙法術了,他高興得都忘了自己姓啥了,哪兒還考慮什麼委員長不委員長的,就想立刻進入夢境:“你這夢什麼價兒?”道士笑笑說:“沒價兒,拿石頭換!”餘慶道:“這簡單!”立即從櫃上拿了幾個中等的冷翡翠石交給道人,道人看看,笑道:“這隻夠一晚上的。”餘慶道:“先做一晚上吧。我得先看看貨,要不然我買它幹嘛。不過話說清楚啊。前麵那些嚇人的事兒別再給我整了啊。”道士笑笑說:“那得再加錢。”餘慶狠狠地瞪了這道士一眼,從兜裏拿出幾塊大洋,摔倒道士手裏:“就這麼多了,你瞧著辦吧。”道士笑笑,收下了。

當天夜裏,餘慶自然做了一個好夢,這夢沒有前三次那樣的危險經曆,一開始就有一個姑娘在等他。他一路追,追到最後,這姑娘在懸崖邊上停住了。餘慶笑道:“看你還往哪兒跑。”正準備上前,那姑娘竟然縱身一跳,跳到了懸崖下麵。餘慶大吃一驚,到懸崖邊上往下一看,哪兒還有人影?正待轉身,卻發現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個人來。這些人二話不說,抓起他就走。一幹人抬著不斷掙紮的餘慶來到一塊墓地中間,那墓地打開一個洞口,幾個人押著餘慶魚貫而入。

一幹人進得洞來,將餘慶綁在一根石柱上。這時候,餘慶發現一個熟悉的麵孔:中年道士!那道士一連陰險的笑:“餘少莊主,咱們又見麵了!”“你們想幹什麼?”那道士道:“不幹什麼。隻想拿下你身上一樣東西。動手!”周圍人立即一擁而上,將餘慶那神眼摳將出來……

餘慶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摸摸眼睛,還在!果然是一個噩夢。餘慶暗自慶幸。這時候,日頭正高。餘慶聽見院子裏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他起身出門一看,院子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塊大石頭。他問了眾人:“什麼時候多了個這東西?”下人回道:“一個外地的石客,說是六萬塊現大洋買來的,裏麵有異寶,要價六萬八。因沒有去處,暫時先放在這裏。”餘慶睜大了左眼望著這石頭,發現裏麵確實有一大塊好玉,這玉別說質地,就是顏色都與平常不同,分層竟然有七種顏色!餘慶悄聲告訴父親:“這石頭裏麵的玉乃是彩虹玉,世間極品!”餘溫故對於自己兒子的眼力自然不懷疑,當即出價六萬八,喊了出去。奈何人群中有一個聲音道:“我出七萬!”這父子一看,喊價者不是別人,正是梁石——視石齋的少東家。餘溫故誌在必得,出價七萬八,那梁石也不示弱,出到十萬。眾人驚訝:這塊石頭裏麵究竟有什麼玄機,竟然有人出價十萬。怎奈那餘溫故更是卯上了勁兒:“我這全部身家,加上這座宅院和前麵的鋪子,來換這塊石頭!”人群裏麵一陣沉寂之後,突然人生鼎沸。那梁石搖搖頭,離開了。這對父子眼見得手,這才釋懷。得了石頭,送了房契和鋪子以及地窖裏的金銀和玉器等物,總算交割完畢。正待離去,那賣家攔住了:“還有一樣東西得留下!”父子二人正納悶,該留下的都留下了,怎麼還要?那賣家道:“奉我家東家指示,特別要將餘少爺左眼留下,方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