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鬼丐(1 / 3)

一個老先生的來訪打破了一下午的寧靜。那天下午,天氣熱得出奇,五叔的茶已經泡過三遍,絲毫沒有顏色了。他還是舍不得倒掉,沒有一點換上新茶的意思。茶已經索然無味,五叔卻拿著書自顧自的看著。我百無聊賴,盯著梧桐樹上的白毛發愣。

“任先生在嗎?”一個聲音竊竊地問。我們叔侄二人的目光被吸引過去:一個衣著幹淨整潔的老者,拄著一把溜光的龍首杖站在院子的入口。他頭發已經謝頂,從濃密的樹葉的縫隙上射下來的下午的陽光在他的頭上迸發出白色的光亮來。

我和五叔連忙讓座,在得知我們就是任家叔侄之後,老人開始說起來最近讓他非常煩心和恐怖的事情來:

那天晚上,外麵電閃雷鳴,眼見得一場大雨就要來臨,屋裏非常悶熱,我打開窗戶,準備就著涼風睡覺。在這樣的日子裏麵,出門是根本不可能的。這兩天我的心情不錯,因為我的妻子給我生了一個兒子。我已經六十多歲了,幾十年來,我拚命掙錢,有了很大的家業,可是我有一樣心事根本無法舒懷:我連續結婚六次,可是每一任妻子都是難產,母子喪命於臨產當時。而且每個妻子懷的都是兒子。當時我想,難道我的命中注定沒有妻子和兒子嗎?在第六任妻子臨產前,我讓一個風水先生給我家選了一處好風水,隨後我按照風水先生的籌劃,重新蓋了房子。讓她們母子住進去。等到兒子平安生下來,我這才放了心,為了不出意外,就讓他們母子仍然住在那間房子裏,加派專人看護。

我喜出望外,卻也不敢打擾他們,因為風水先生說,我的八字極陰,在孩子百天之前,不能見麵。我於是一個人住在這間房子裏。就在那天下大雨的時候,我的兒子離百天還有三天。當時我緊張、高興、激動溢於言表,你知道六十多歲的老人得了兒子是怎麼樣的心情嗎?你們根本無法了解!我真想把這三天全部睡過去,醒來之後我就能看見我的兒子了!

這時候,傾盆大雨已經下了一會兒,雷電還沒有消失的意思,不時地出來露一麵。我橫豎睡不著,盯著窗子外麵發呆。外麵除了大雨,什麼都沒有,閃電過後,在牆上投下窗戶的影子。這影子左右飄忽,倒是有些意思。我既然睡不著,也就看著閃電的影子打發時日。突然牆上的影子出現了一個人的形狀!我看的清清楚楚,絕對不可能是幻覺,我當時是完全清醒的!可是我轉過頭去看窗外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又一陣雷電閃過,牆上的影子竟然動了起來,甚至在沒有雷電的情況下,它也清晰地顯示在我床頭的牆上。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影子從牆上移動到我的床上。我嚇得動都不敢動,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這影子消失了,然而,一個人形身影卻從窗戶外麵走了進來。他滿身是水,卻沒有一滴掉落在地板上,因為他踩著的地板非常幹燥,一點滴水的跡象都沒有。我又一次看了一眼他的腳下,令我吃驚地是,這家夥的雙腳根本沒有著地!整個身體完全飄在空中!

我當時嚇得已經無法支撐了,因為我有心髒病。我清楚地看到,這個人影是一個老頭,生前在我們這一代乞討,是一個老乞丐。可是前幾天民政局的人說這老頭已經死了。我看著這個人影,發現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好衣服,這根本就是那個老乞丐嘛!可是我跟他除了施舍與被施舍以外,就沒有任何接觸,他怎麼會出現在我家裏呢?我找了風水先生,可是他也拿不準好的方法。從那天晚上之後,他每天過了夜裏一點就被來一次,每次來的時候都會打雷,無論天陰下雨。打現在已經快一個月時間了。我連家門都不敢邁出一步,擔心他對我的兒子和老婆不利,所以,我寧願自己被他整死,也不願意他發現我的老婆和兒子的藏身之處。所以我打電話告訴我老婆,讓她不要過來,我過一段時間再過去。

而且我有一種感覺,這個老乞丐之所以來我家,肯定與我的剛出生的兒子有關。我之所以還住在這裏,前麵說過了,就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兒子,我對自己的生命感到無所謂了。如果這乞丐真的跟我有什麼過節,直接找我好了,不要連累我的妻子和兒子,隻要我的兒子活的好好的,我也就一切都不在乎了。我請了好多的風水先生還有陰陽生,可是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我已經對於祛除這個怨魂不抱什麼希望了。隻是希望他一切都衝我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所以我在這裏跟他耗,以拖延時間。我甚至希望在我死掉之後,他的怨氣能夠消散。真是那樣的話,我的兒子就安全了。

隻不過這也許是我的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昨天晚上,我沒有遇到那個乞丐,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唯一一次安穩的晚上,可是我卻有一種不安,覺得可能要出事。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我的司機告訴我說,我的新居鬧鬼了,那個死了的老乞丐把自己的影子印在了兒子小床對麵的牆上,我的剛過百天的兒子一晚上對著那個影子咿咿呀呀地叫著,不肯睡覺!我大吃一驚,差點就昏過去了,原本想著隻要自己不去看兒子,就不會暴露,看來我兒子是凶多吉少。因為今天早上,他已經不吃不喝了。所以百般無奈,我隻好找到任先生,希望您能大駕光臨寒舍,祛除魔掌,解我不幸。

我和五叔對望了一眼,五叔道:“怨氣的形成一般有兩種,一種是生前的死亡與仇恨無法在陽間消除,就留在了靈魂中,這怨氣支撐的靈魂比起正常死亡的人來說要厲害百倍,很容易成魔。這也是惡鬼複仇之後,被惡鬼整死的人無法利用自己的靈魂與之爭鬥的原因。也就是說,一個人被惡靈複仇後死亡變成亡靈,可是這亡靈的力量比起惡靈來要差很多。因而是無法阻止惡靈繼續從惡的。另一種是死後最後一口氣沒有咽下,埋入地下之後,長時間接觸地氣和陰氣,容易屍變而成僵屍。陰氣在體內形成陰毒,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屍毒,常人中毒就會變成和僵屍一樣的非人非鬼的活死人。你所說的乞丐大概屬於前一種,而不是僵屍。這就是說,你肯定在有意或者無意的時候,在他生前有過過節,或者他對你有很深的誤會。”

“他一個乞丐,我能跟他有什麼過節。而且我平時也沒少接濟他。有恩倒是真的,不可能有仇。”老者娓娓道來,幾月幾日曾經施舍多少。我和五叔佩服他記憶力的驚人,十幾年前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絲毫不用記錄,好像就在嘴邊,說出來便是。給一個乞丐的施舍都記得這麼清楚,這人恐怕在現實生活中是一個視金錢如生命的人。

我和五叔提出要去有嬰兒的房子裏看看那個影子,但是這一提議遭到這個老頭的極力拒絕:“我自己都不去,你們還是不要打擾我老婆和孩子的清靜了。”我和五叔對視一眼,不再說話。於是我們在當事地方上下查看了一番,也沒覺得有什麼怪現象,隻是一條斷掉的電話線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正要將這個電話線撿起來,卻被一旁眼尖手快的老者一把抓住:“這個電話線以前是我和我的情人之間的專用線,拆除好久了,但是線還沒有拆。”說完將電話線僅僅攥在手裏。

我和五叔見不能去那個有著乞丐影子的房子裏,也就告辭出來,說了一些平時應該注意的東西,比如應該保持麵部清潔和頭發光亮之類,就告辭了。在我們出門的那一刻,我聽見屋裏傳來老者的聲音:“也不過如此嘛。有什麼了不起,名聲還這麼大。要不是我老婆極力推薦,我還真不想請他們。”老者的司機也斷斷續續地說:“就是,這些江湖術士有時候難免……”往下聽不見了。

一路上,我和五叔討論了這個老者的反常舉動,五叔說:“這個老者如果描述的東西沒錯的話,他肯定跟乞丐之間發生了什麼。”我表示讚同:“也許這些都跟那個電話線有關。因為我拿起電話線的時候,發現他很緊張。我們也許可以通過電話線查起。不過既然人家已經不讓咱倆插手了,咱們是不是不要管這個閑事了?”“那不行,如果咱們不知道這件事另當別論,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一定要當做自己的事情去做,這是咱們這一行的規矩。如果任其發展,搞不好要出人命的。虧你還是警察呢。”

我說:“警察隻是辦案,這種案子連立案的資格都沒有,怎麼查?”五叔道:“這就是警察和陰陽生的差別,陰陽生是辦將發之案,警察是辦已發之案。你通過扁鵲的故事嗎?”我搖搖頭,五叔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道:“曾經有人問扁鵲:你們家弟兄三個都行醫,你的名聲最大,醫術也應該最高明吧?扁鵲回答說:不盡然。我大哥和二哥醫術都好過我,而我大哥的醫術又好過我二哥不知多少倍,所以我大哥醫術最高。那人感到奇怪:為什麼你的名聲這麼大呢?扁鵲回答說:我大哥能治將病之病,也就是很擅長預防疾病,所以很少人知道他會治病,而我二哥能治初發之病,所以很多人隻以為他隻是一個能治小病小災的醫生罷了。而我能治正病之病或危重之病,因此甚至能夠起死回生,所以大家以為我是神醫,其實我大哥和二哥能將疾病消滅在萌芽狀態甚至發生之前,這才是真正的神醫呀!”我恍然大悟,沒想到我們家族從事的這個行業竟然這麼高尚和光榮。

我於是從那個電話線查起,這老頭名叫單步宏,認識他的人都表示他是一個很貪財的人,對待自己都很刻薄,更別說對待自己的親人了。他前麵的那幾個老婆都給他生了兒子,但是他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對這對進行虐待。有鄰居說:“這老頭心理很變態,他總是覺得自己的兒子長大了要繼承他的遺產,所以千方百計虐待他們,甚至不給他們吃喝,往往弄得母子營養不良,生了疾病。最後都鬱鬱而終。他現在又有了一個兒子,估計也活不過半年,他的老毛病又會犯了。沒有兒子的時候,想兒子,有兒子的時候,隻顧票子。”

單步宏原來是這種人,那麼他施舍那個乞丐是怎麼回事呢?難道真是良心發現?可這麼一個人為什麼又要多餘地在自己的房間裏裝上另外一部電話呢?這實在是說不過去。我於是通過自己的關係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但是仍然很不明朗。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個電話確實是為一個人而專門開設的。

當天晚上我回到五叔的住所,準備將所有的調查結果告訴五叔,卻發現五叔根本不在,桌子上留著一個紙條:“老五:來春明街南四條廿七號。記住,步行過來,不要開車,注意保密。大老五”我立即鎖了門離開,奔赴紙條中的地點。到了那裏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好不容易透過依稀的路燈燈光找到了廿七號,卻發現這個屋子早已經廢棄很久了,門虛掩著,我推開門,裏麵漆黑一片,幾隻大概是老鼠一類的小動物驚慌失措地跑開了,撞到了我的腳,我頓時覺得渾身一陣發麻。因為我從小就害怕老鼠,落下病根了。

我趕緊快步穿過大堂來到後院,這後院有一棵高大的桑樹,樹上的桑葚已經成熟,五叔就坐在一個粗大的樹杈上向牆外看。我很快上了樹,坐在另外一個樹杈上。可是我很快就下來了,因為我的頭頂有一個烏鴉窩,烏鴉夜裏回巢,不停地拉屎,弄得我滿身都是。我小聲地嘟囔:“明明知道有鳥巢也不告訴我,這人還真是討厭。”“給你加點肥料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這也算是和烏鴉結緣。”五叔笑道。

我懶得跟他理論,重新找了一個觀測位置比較好的地方,攀在樹杈上。一眼望去,緊挨著牆的就是單步宏老婆的屋子,裏麵隻亮著很小的一盞燈,裏麵的布置確實很簡樸,甚至有些簡樸地過分。我拿來的望遠鏡這下派上了用場,我打開望遠鏡透過窗戶看進去,立即後悔:那女人正給孩子喂奶!我頓時臉臊得通紅。卻又不敢言語,擔心五叔嘲笑。

這時候,我頭上方的那群烏鴉開始變得不安起來,也有一陣風吹起來了,在單步宏老婆所在的樓裏麵,一些晾曬的比如尿布之類的東西已經開始被吹地嘩嘩的。那女人恐懼地盯著周圍,手中卻把孩子抱得更緊了。這時候,那盞泛著昏黃燈光的小燈泡開始忽明忽暗。一會兒,終於全部亮起來了。不同的是,正對著我們的那麵房間裏的牆上有一個黑影,人形的,在不斷地擴大,好像真有一個人在不斷地走向燈光。這時候,隻聽得屋裏“啊”的一聲,五叔大驚:“不好!出事了!”我們倆立即離開樹杈,跳進了對方後院。

我們繞過後麵的圍欄,頗費了一番周折才來到正門樓梯處。我們顧不上喘氣,就立即沿著樓梯往樓上狂奔。我們知道那女人在三樓,就加快速度往上衝。然而我們爬到三樓的時候卻發現往上還有樓梯,而我們身後卻正是進來時候的正門!“不好!遇到鬼打牆了!”五叔驚呼,也顧不得自己的疼痛,立即咬破手指往上中下各彈了一下,這才重新上樓。我們飛奔上去撞開門,卻發現女人已經昏倒在地上,而嬰兒已經不見了!

我猛一回頭,發現了那個影子,隻不過,影子手裏多了一個東西——嬰兒!那嬰兒在牆裏麵不停地依依呀呀地張著嘴叫,卻怎麼也出不了牆。而那個黑色的影子一直控製著嬰兒的活動。我看著這個黑影,想象著他的模樣,卻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鎖定在影子的頭部。我看見了!我竟然通過這個黑影看見了這個乞丐的麵孔!他的眼神裏滿是奸詐和懶散甚至不屑,我盯著他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這麵牆壁:我看見了!一個漆黑的夜裏,下著大雨,一輛汽車在公路上飛馳,司機是一個老者,通過麵部的輪廓分析,這老者是單步宏無疑。後麵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滿臉痛苦的表情,看樣子她要生了。單步宏加大油門冒著雨夜在公路上飛馳,突然,他一個急刹車,一串血珠子濺到了前麵的擋風玻璃上。這時候,一個人匆匆忙忙地從一個屋簷下跑過來,在汽車前麵不遠處的一具新的屍體麵前坐下了,大聲地哭喊著。盡管當時雨聲很大,但是還是能聽見他依稀的哭喊聲:“兒子!你千萬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