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糠皮(2 / 3)

王員外一身冷汗,窩在炕上抽了一大鍋鴉片,這時候雞叫三遍,才重新沉沉睡去。鏡頭到此戛然而止,然而糠皮已經明白王員外所畏懼的事情了:前麵說過,這村子裏從來不乏與土匪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村民,隻不過這些村民們沒有大事一般並不跟土匪們來往。這王員外也不例外,據說王員外年輕的時候家裏窮得沒有隔夜糧,後來之所以能夠買田置地,是因為從事了這沒有本錢的買賣。雖說時間不長,卻也混到了小頭目的地步。幾次下來倒分了不少家當。這害死那個沒有臨盆的孕婦母子的事情應該就是在他當土匪時期發生的事情。

這王員外很可能因為那對母女的緣故“金盆洗手”,從此幹起了別的生意,發家致富。老一輩的人都知道,這王員外後來一直做藥品生意。軍閥起來之後,還從事一些小規模的鴉片和軍火交易。但是主業仍然是做藥材,他在城裏還有一間藥鋪,可以做為他曾經從事藥材生意的佐證。做藥品生意要發財也不比做土匪難,中國有句俗話:“十個劫道的不如一個販藥的”,十個強盜的收入也不及一個藥材商掙錢多。這句話古今亦然,想想如今的藥價,大家一定心照不宣。

這王員外自從發財之後,一方麵買房置地,一方麵吃齋念佛,同時不斷使錢活動,獲得了一個“資政”的名號,鄉裏人不知道這資政是什麼名號,以為就是原來的員外,這就將原本村子裏的一個窮漢無賴稱作了“員外”。

糠皮知道了這些,完全明白了這個王員外的裏裏外外。這下就可以應對王員外的質詢了,他將這本金屬質地的書本放在貼身的地方,那是一個防水防潮的布包,然後開始鳧水,不一會兒工夫,他就上了河水之上。這時候,河底一雙詭異的眼神注視著這個拿走《把柄》的人,一絲絲長發在水中飄過之後,這眼神隱去了。

夜涼如水,河岸上守候多時的王員外的家丁將剛剛登岸的糠皮團團圍住。一個道:“喲!糠皮!一向少見,最近在哪兒發財呢?去王員外府上走一趟吧?”一行人將糠皮五花大綁,卻不敢搜身,因為他們一定要原樣將糠皮帶到王員外麵前,中間有什麼差池,沒有人能夠擔當。因為這王員外土匪出身,一向多疑,手下人等繁雜,所以也就互相達成這種默契。

糠皮拿著袋子和裏麵的書來到王家大院,王員外抽著鴉片一臉陰沉,看來早就等候多時了。因為那煙膏子已經下去一大半。王員外煙癮其大,每次要抽去一兩煙土。王員外一見濕漉漉的糠皮,暫時停下了吸煙的動作,吹熄了酒精燈,那酒精燈忽地一下竄出老高,之後便熄滅了。看來他不習慣用蓋子將燈火壓滅。糠皮氣定神閑,不把王員外放在眼裏。他心裏知道,這王員外今天晚上一定又一次經曆了那對母子的騷擾,這瘋狂地抽煙就能看出來。

糠皮知道,這王員外心裏沒憋著好事兒,一定要與自己為難。讓他收拾一頓還不如自己直接說出來他的把柄,占個先機,看看事情如何。糠皮等那王員外的左右退出門外的有利時機,道:“王員外,那南山上的那個孕婦現在怎麼樣了?每天帶著孩子還來看你?”這一問非同小可,這王員外驚得快要從凳子上跌落下來,連煙槍都要摔了。

經過短暫的混亂之後,外麵的手下聽到了動靜,立即衝進來,圍在王員外身邊,把糠皮擋在了外圍,糠皮不說話,隻是對著王員外笑,王員外看著糠皮的笑,滿臉的恐懼。他一邊回避著糠皮的眼光,一邊揮手示意手下將酒精燈重新點燃,他哆嗦著湊活拿住了煙館,狠狠地吸了一口鴉片,將煙全部咽下,狠憋一口氣,用茶壓下,這才放心,臉上滿是滿足的表情,之後放鬆呼吸,鼻孔裏透出遊絲一般的青煙來,透著鴉片特有的香味和王員外的體臭。

手下一班人貪婪地嗅著這味道,眼睛卻盯著糠皮一動不動。王員外定了神,這才吩咐左右重新出門。等其他人都走了,這個屋子裏麵就剩下糠皮和王員外兩個人了。王員外指了指自己對麵的凳子,示意糠皮坐下。糠皮看了一眼那個凳子,不禁心裏一緊:那凳子上分明坐著一個農婦打扮的婦女,手裏還抱著孩子。那婦女對糠皮微微一笑,隱去了。糠皮卻也不敢再坐這個凳子,於是找了一個靠近神龕的凳子坐下了。王員外雖然有些奇怪,卻也並未計較:“糠皮,我待你不薄,你幫我辦事我已經付了你的報酬,你竟然藏了一手,你今天在水裏藏了什麼?”糠皮知道這是王員外在試探他,王員外絲毫不提剛才糠皮關於那對母子的問話,是在打馬虎眼。糠皮知道他早已經心虛得厲害,這就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糠皮決定刺激王員外一下,提醒他還有別的事情在討論:“剛才您也看到了,你指定的那個位子我沒有坐下,不是我不坐,是因為我不敢坐。你可能看不見,但是一切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因為那對母子就坐在那個凳子上。那孩子還沒有完全長成,一個很小的腦袋,血紅的眼。”這一次王員外徹底崩潰了,他完全從凳子上滑了下來。

王員外終於定下神:“你想怎麼樣?”糠皮說:“我聽人說過,這種鬼跳牆的事情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要不然就會損財甚至折命。你看著辦吧?”

經過雙方的討價還價,王員外一次性支付糠皮大洋三千元和六十畝上等水澆地一壟,外加四個壯年母耕牛。糠皮覺得,自己這下終於要過上好日子了,他的老婆馬上就要回到自己身邊好好過日子了。

可是,糠皮的老婆並沒有因為糠皮的一夜暴富而對自己的行為有所收斂,她不斷地揮霍著糠皮掙來的錢,她出入於各大戲院、酒樓,和當時的名伶們來往密切,甚至一個剛剛走紅的小生也成為她追逐的對象,雙方在各種社交場合卿卿我我,非常親熱。然而,戲子無情,婊子無義,糠皮的老婆在這唱戲的後生身上使了很多錢,隻得到虛情假意。這糠皮老婆也算是一個有心計的人,想著自己這些日子在他身上下的功夫,也想看看這後生對自己有多少真心,在一天夜裏突然闖入她給戲子購買的房舍裏。在他們二人經常居住的這間屋子裏如今卻如膠似漆地黏糊地躺著自己的小白臉和別的女人。這女人滿是憤怒,一氣之下大火燒了這個房子。緊張地這一對野鴛鴦衣服都沒穿就拚命撲火,火熄滅之後,在這間屋子裏發生了一場巨大的變故,糠皮的妻子和戲子的情人打得不可開交:新歡和糠皮妻互相攻擊,都抓住對方的頭發,另一隻手則隨便抓住屋裏的東西就往對方腦袋上招呼。糠皮的妻子混亂中抓住了一把剪刀,一下從新歡的右邊臉頰處紮入其口腔,後者立即血流如注,鬆開了抓住前者頭發的手,躺在地上捂著臉。那戲子也急了,從新歡臉上拔下剪刀對著糠皮妻當胸插入剪刀,糠皮妻立即捂著胸口倒地。在一片慌亂中,戲子重新點燃了整個屋子,之後則向著郊外急急遁去。

原本以為能過上好日子的糠皮卻在不久之後就不得不抱著深受刺傷和燒傷的妻子到處尋醫問藥,另一方麵還不得不上下打點,以免除這次事故對妻子的訴告。在花光了從王員外出的來的所有的錢之後,糠皮賣了地,這才算見到了說話算得數的一個“貴人”,他將銀錢送到對方家中,而對方看都不看一眼道:“這個案子一定要主犯抓捕歸案之後才能定論,現在時機尚不成熟。東西你留下,人且去吧。”糠皮徹底傻了眼,花了那麼多錢卻得到這樣一句話怎麼能不窩火?他留下銀錢走出門外,從身上掏出隨身攜帶的那本《把柄》,心中默念這個主審官的名字,一道金光閃過,裏麵出現了一幅畫麵,如同人回憶自己往事一般清晰:

一戶窮苦人家,夫妻兩人租田養活一雙兒女,兒子十六七歲,女兒十一二歲。一個中午,一夥強人來到這個窮困的家中,將供奉在廳堂的一尊玉觀音強行拿走,一家四口苦苦相求:“這是祖傳的觀音,祭奠祖先的,各位手下留情。別的東西隨便可以拿,這個給我們留下吧,要不死後沒麵目再見先人啊!”強人笑道:“我們此番來就是為了這尊玉觀音,你家別的東西連一頓飯錢都不值。”說完拿了便走,小兒子上前抓住那個拿了觀音的強人,卻被對方一頓好打,瘦弱的身子怎麼能承受如此巨大的肉體擊打?這孩子豁出了性命,抱住對方的腿不撒手。對方停止毆打,喚來幾隻大狼狗對著這孩子就是撕扯,一會兒工夫這孩子就沒了聲息,對方冷笑一聲,離去了。卻留下這群餓狗繼續撕扯已經死掉的孩子,這個家庭的其他三個成員眼睜睜看著這個孩子被狼狗撕咬,幾成碎片,卻不敢上前。

狼狗將這孩子吃得隻剩一些骨血,這才戀戀不舍地追著那些強人去了。孩子父母備份欲絕,將這夥強人上告。因為這強人中有一個本村的閑漢,和事主是遠房本家,覬覦玉觀音已久。這玉觀音乃是該家族的傳宗之物,因為這事主一族,嫡傳男丁稀少,有此玉觀音雖不至於讓該族香火旺盛,但可保香火不斷還是可以實現的。

這失去兒子和香火傳遞憑證的一家人如今隻剩下三口,因為和這個主審官有些親戚關係,故而將此事情托付該主審官辦理,希望能通過司法使得完璧歸趙,而繼續沿襲香火。這主審官原本對這樣貧苦的遠房親戚沒有任何好感,卻因為自己好幾個姨太卻沒有為自己留下一個兒子,聽說玉觀音的事情立即眼前一亮,一口答應全力幫忙辦理此事。但是附帶兩個條件:一是需要借用玉觀音三年,二是他看上了這個事主尚未成年的姑娘,要她去主審官家裏服務。

當然,這樣的條件對於這個窮苦的家庭來說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討價還價,隻能答應。加上當時女子的地位根本不高,為了沿襲香火,這個小姑娘的犧牲根本不能讓她的父母覺得有愧,加上主審官家中殷實,能給他作妾也算是有了好的歸宿。

對於這種位高權重的人物,隻要想辦什麼事情沒有辦不成的。不到兩天時間,所有參與入室搶劫的強人全部歸案,連那群惡狗也都一個不落地歸案了。審判當然也簡單,起贓然後下獄。大家不要小看下獄這樣的刑法,民國當時的監獄是世界最黑暗的地方,十個人有九個半人無法活著從裏麵走出來,加上這個主審官的“特別關照”,這夥強人在監獄裏的日子肯定不如直接被狗咬死。

按照約定,玉觀音要在主審官家中放置三年,這三年裏,其他姨太太沒有動靜,隻有這個小妾為主審官生下了一對兒女。三年之後,這主審官倒也算講信用,將玉觀音歸還了那對夫婦。

主審官的兒女漸漸長大,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仇狗,見了狗非要下人當麵弄死才甘心,要不鬧騰地雞飛狗跳。這主審官好不容易才得了這樣的兒女,自然什麼條件都答應他們。有一次,這對兒女看見街上一條非常漂亮的小哈巴狗快樂地一路小跑。隨即露出憤怒和凶殘的目光,立即吩咐下人將那狗抓住,之後澆上汽油點燃。那狗披著滿身的火焰痛苦地吱吱叫,在大街上亂闖,點燃了好幾個攤位,二人卻哈哈大笑,一臉的滿足。要在以往遇到這樣的事情,這主審官一定會花錢擺平,可是這次主審官也嚇壞了,因為這個狗是他頂頭上司的太太的最愛,這下可就麻煩了。他的頂頭上司發動所有人在全城找狗,隻找到一個燒焦的屍體。那個官太太哭天抹淚的,比死了親爹還要傷心,她甚至砍掉自己的小拇指:“我要記住這個仇恨,誰讓我不痛快,我要讓他一輩子不痛快。”原本那天燒狗的時候,已經有幾個人看見,但是這主審官並不擔心,因為當時街上的人不多,唯一見到的幾個人包括那兩個仆人都已經人間蒸發了。知道這件事情的除了兩個少不經事的當事主謀,就是主審官本人了。

事情就這樣被壓下去了。主審官卻惴惴不安,原本等著上司退下來之後就不再擔心了,卻沒想到那老人官越做越大,權越來越多。這讓這個主審官心裏的弦隨時都繃得緊緊的,最後竟然也落下了一個大毛病——怕狗。

糠皮了解到這個把柄之後,不禁大喜過望,他心裏有了一個主意。打開《把柄》這本書,糠皮心中默念,之後,書再次打開,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場景,這個場景是虛幻的,非常不清晰,但是有一條線路卻是非常清楚的,目標地在離此二百餘裏的一個小鎮上。

走路難不倒糠皮,他一麵調整好步伐,一麵踅摸著周圍的食物攤點,一個賣豆漿的成為他的首選目標,他徑自走過去,拿起一碗熱豆漿一口氣喝盡了,緊接著又是一碗,速度極快,周圍喝豆漿的人都被這快速的飲食速度驚呆了,紛紛停止了自己的進食,來看這後生的稀罕。隻有那賣豆漿的老漢不免擔心:這喝了這麼多,錢怎麼算?不想還真有熱衷於看熱鬧的人,擔心老漢阻止糠皮,掏出一把銀錢來,道:“且不管他喝多少,算我的了!今天這等稀罕事,幾時看得到?”周圍人紛紛叫好。糠皮也不管別人,兀自地喝著,二十碗之後,糠皮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而那一頭驢拉著的一車豆漿,下去一半。這時候,周圍的漢子紛紛掏出錢來,並且畫好了押圈,分別寫上賭注和喝的豆漿數,當然,計量是以碗為單位的。三十碗一賠一,四十碗一賠二,再往後就是不斷地攀升,最後一百碗是一賠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