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臉上露出點驚訝,這他倒真是不知道。但想想項青是做企劃的,在與她的談話中得知她對藝術方麵愛好頗深,便又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普克說:“小青沒對我說過,不過我知道,她是很有才氣的。”
普克說這句話時,腦子裏有一瞬間的遲疑,但沒有反應到語氣上,他那句“小青”說的自然而親密。因為普克從剛才項青對周至儒耳語之後,老人態度上非常細微的變化上已經知道,老人對自己的身份有了另一種認識了。
周至儒隻笑著點點頭。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悅耳動聽的鳥鳴。普克順著聲音看去,見一棵蘋果樹的分杈上,架著一塊木板,木板上有兩間小小的木製的鳥舍,兩隻黃嘴的畫眉停在鳥舍前的木板上,親熱地嘻戲鳴叫著。令普克感到幾分驚奇的是,兩隻鳥完全沒有任何束縛,像是可以自由來去的。
普克說:“這兩隻畫眉是家養的嗎?”
周至儒笑著說:“養了好幾年了。”
普克說:“沒有用鳥籠,也沒有用什麼拴起來?”
項青笑著說:“外公不喜歡養在籠子裏的鳥,說不自由的鳥,叫起來聲音和自由的不一樣。”
普克略有點好奇,說:“我沒有養過鳥,不過聽說畫眉這種鳥很難馴養,要讓它們自願留在這裏,是不是有點難度?”
周至儒微笑著說:“有些人喜歡用暴力或者武力去實現他們的控製,有些人卻懂得用更和平但同樣有效的方式。同樣是控製,前者時刻要提防著被控製者是否會起來反抗,而後者一旦真正控製住局麵,往往可以一勞永逸了。”
普克聽了周至儒的話,臉上露出點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暗想,這位目光清徹但並非淩厲的老人,除了養鳥采用他所說的後一種方法,在生活中,在他曾經從事的事業中,是否也本著同樣的原則呢?
普克在這一刻已經決定,今天他不會再主動向周至儒詢問任何有關案情的問題,也包括那些並不直接與案情相關,但相對比較敏感的問題。因為,雖然從目前了解的情況看,項伯遠死的那天周至儒並不在場,但也不能排除周至儒與此事間接相關的可能性。而且即使周至儒真的與此事無關,但他是周怡的親生父親,如果了解到任何對女兒不利的消息,都有可能會透露給女兒周怡,而不驚動周怡正是普克此次調查最大的難點之一。
所以,本來普克想從周至儒這裏探聽到的一些問題,比如,周至儒送給周怡住房的事,周至儒是否讓周怡參與過經濟方麵的行為等問題,今天是不能問了。普克想,雖然談話不多,也不深入,但周至儒的敏銳和城府已可見一斑。看來,周至儒的確不是一位可以輕易隱瞞欺騙的老人。即使日後真的需要從他那裏得到對自己有用的信息,很可能要換一種方式。而今天,普克要做的就是,盡量與老人建立一種相對接近的關係。盡管,這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普克心裏一直有些隱約的焦慮,希望能夠盡快找到一個突破點,進入對自己有利的狀況。而現在,普克反而放鬆了一點心情,隻是以一種自己的常態來與周至儒進行交談。
如項青所說,周至儒不是個十分多話的老人,但他的眼神卻總是冷靜清晰地觀察著身邊人的舉動。普克相信,在周至儒那雙深陷的眼睛下,可能存在某種隱藏的力量,會對進入腦海的影象進行理智的分析。所以,在與周至儒聊天時,普克除了自己目前的工作不主動提及,其它內容基本是普克生活中真實的一麵。
周至儒沒有問及普克的工作,這是一般人初次接觸時比較容易進行的話題。周至儒與普克談的,多是他養鳥種花的一些經驗,也稍微談了幾句過去的經曆,包括文革時的遭遇。談到這些內容時,周至儒的語氣很平淡,似乎那些往事,並沒有在他心中築起深深的怨恨,或者那種怨恨經過多年的過濾沉澱,已經淡如白水了。
周至儒還帶著淡淡的微笑說:“毛澤東真是大智大慧的人,讓人敬慕。”
在普克與周至儒談話時,項青很少說話,大多數時間都是麵帶微笑,目光明亮地看著老人,有時,也會將視線調轉到普克臉上,片刻又會轉開。周至儒並沒有刻意去觀察,但顯然他已經注意到項青的微妙舉動。
項青走開給周至儒和普克茶杯裏加水時,周至儒微笑著對普克點點頭,意味深長地說:“青青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過也有她的傷心,你要好好待她。”
隻是這麼一句,普克明白,周至儒已經對自己產生了份量不輕的信任。一瞬間,普克心裏卻沒有什麼喜悅,而是略微有些欠疚,像是自己在對這位老人做一件不夠誠實的事情似的。雖然,普克不會違背自己工作的原則,在取得證據之前就排除對周至儒的懷疑,但這並不影響他個人情感上對老人漸漸建立起的尊重。
普克沒有說什麼,隻是輕輕對周至儒點點頭。
項青用一個托盤端著兩杯續過的茶水走來,周至儒微笑地看著她。普克忽然從老人的目光裏看出一種新的內容。那是一種不同於喜愛的情緒,像是憐惜,或者是比憐惜更深更複雜,好像……那種目光隻是一瞬間便消逝了,普克拿不準,那種情緒是不是憐憫,痛惜,還有一絲蒼涼。
普克腦子裏想到剛才周至儒的一句話。周至儒說:“青青是個聰明的姑娘,不過也有她的傷心,你要好好待她。”
項青的傷心?周至儒知道項青的傷心麼?項青的傷心是什麼?項伯遠死了,對項青來說固然是一件傷心事,但普克覺得,周至儒所指似乎並非此事,像是比這件事更早、更持續。那麼周至儒指的究竟是什麼?他對普克這樣說,又是否一種暗示呢?
普克臉上微笑著,心裏卻象有一堆亂絲,越理越多,越理越沒了頭緒。
直到太陽西斜時,周至儒要留項青普克吃晚飯,普克心裏掛念著歐陽嚴屍檢結果的事,便禮貌地對老人說,自己晚上還有點其它事情要辦,以後一定找機會來看望老人。周至儒也不勉強,便送項青普克出了自己的院子,招招手,走了回去。
項青今天下午的臉色一直透出點紅潤,和普克一起往外走時,她淡淡地說:“沒想到,外公第一次見你,就這麼喜歡你。他通常對人是很挑剔的。”語氣雖淡,但卻有種掩飾不住的喜悅。
普克微笑著說:“你外公比我想象中還豐富,我也很尊重他。”
到了大門外,項青說:“這一帶不容易等到出租車,我打電話到出租車公司叫一部好了。”用手機撥了一家出租車公司的叫車電話。過了十幾分鍾,便有一輛出租車駛來,兩人坐上回城了。
進了城區,快到一個路口時,項青說:“現在你有安排嗎?”
普克簡單地說:“我要回賓館去。”
項青說:“好吧,那過了前麵的路口我就下車,你直接回賓館,我另外坐車回去了。”
普克想想,便按項青所說的辦了。項青下車後,普克直接回到了賓館。上樓來到自己的房間時,一眼看到門上貼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僅寫著:“一回來馬上跟我聯係,打我的手機號。”普克知道一定是馬維民來過了。
馬維民帶來的是什麼樣的結果呢?普克帶著一絲急切的心情撥通了馬維民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