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早上八點鍾左右,馬維民直接來到普克住在賓館的房間。
馬維民說:“昨晚局裏的同誌連夜加班,將從歐陽嚴那裏取回的證物進行了化驗分析。酒杯裏的殘液裏含有水合氯醛成份。門把手上的指紋破壞嚴重,基本沒有什麼價值了。但有一個很重要的線索被找到了,”說到這裏,馬維民特意拍了拍普克的肩膀,說:“就是從浴室下水道和地漏管道裏取出的大量毛發,經過DNA檢驗表明,這些毛發分屬於兩個人,其中一種已經證實是歐陽嚴本人的,另一種的樣本保留在局裏。”
馬維民微笑起來,說:“現在我們應當想法去取周怡的DNA樣本了。”
這是發現歐陽嚴死亡以來,馬維民第一次直接提起周怡的名字。
普克聽了,點點頭,說:“這件事,我想可以請項青幫忙,從她母親臥室裏取幾根頭發,應該是很方便的。”
馬維民說:“可以這麼辦,那就由你負責跟項青談吧。”
普克說:“好的。正好,我還想找項蘭單獨談談,了解一下三月二十四日傍晚,她整個兒的活動經過,主要是想知道,那天晚上周怡是否在家。我也跟您談過,三月二十五日淩晨一點鍾左右,我和項青在她家客廳裏時,遇到周怡從外麵回來,當時她的表現很不正常。而我到達項青家時,是二十四日晚將近十二點鍾。從十二點到一點,可以肯定周怡不在家,但在歐陽嚴死亡的那段時間裏,即二十四日晚八點至十點之間,周怡究竟在不在家呢?這個問題現在顯得尤為關鍵。”
馬維民說:“對。那麼你準備什麼時候跟項蘭談呢?”
普克看看表,說:“現在是八點四十,估計她們也差不多該起床了。您走以後我就給項青打電話,說我有事請她幫忙,要去她家一趟。一方麵可以跟項青談取周怡毛發的事,另一方麵可以找機會跟項蘭單獨談談。”
馬維民說:“就按你的計劃辦吧,我現在要回局裏去,看看昨天去調查歐陽嚴親屬的同誌有什麼結果。不管有沒有新的東西,中午的時候你都跟我聯係一下,我們可以把彼此的情況互相交換一下。”
普克說:“好,那我們就分頭行動了。”
等馬維民一走,普克撥了項青的手機號。電話裏有一個聲音說,普克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普克想,項青的手機是在占線,還是晚上睡覺關機仍未打開?又試了幾次,仍然不通。
普克隻好試著撥項青家的直撥電話,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起來。一個女聲問找誰,聲音有點低,普克一下子沒聽出是誰,說:“請問項青在嗎?”
“你等等。”那人放下電話,普克聽見話筒裏傳來開門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有人接起了電話,這一次是項青本人。普克馬上想,剛才接電話的,不會是項蘭,很可能是周怡。聽聲音,周怡放下電話去找項青時,打開了門,那麼這部電話可能是在周怡的房間裏。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語氣聽起來淡淡的,嗓音也有點沙啞,說:“哦,你好。”
普克敏感地發現項青的語氣和平時略有不同,解釋說:“我剛才撥你的手機,不知怎麼撥不通,隻好打這個電話。”
項青說:“哦,我關機了。你還是打我的手機吧,我現在就打開。”
普克過了幾分鍾,又撥了項青的手機,這次一下就接通了。
項青剛才淡淡的語氣又變得溫和而且親切了,但仍然有些沙啞,聽得出她說話時,是帶著笑容的:“對不起,剛才我母親在旁邊,所以不好說什麼。昨晚我睡得很晚,就把手機關了,沒想到睡到現在,我很少起這麼晚的。”
普克笑著說:“應該我說對不起的,吵醒你了。”
項青柔聲說:“我們就不用客氣了。你找我有事嗎?”
普克說:“是有件比較重要的事,我想能不能到你家裏去一趟?不過,你剛起床,我可以等一會兒再去。”
項青想了想,說:“嗯,那你過半個小時左右出發吧,等你到我家時,我差不多都準備好了。”
普克說:“那好,待會兒見。”
兩人掛了電話,普克利用這個時間去樓下吃了點早飯,又回房間回想了一會兒案情,看看時間差不多,便下樓出了賓館,在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項青家。
普克還沒走到項青家的院子時,遠遠便看到項青打開院門走出來,好像她將普克到達的時間計算得準確無誤似的。普克不由想,項青的這種細致精確已經不止一次地表現出來過,這是來自於項青的天性還是後天的培養呢?
項青站在門口,上午的陽光有些傾斜地投射在她身上,在地上投映出一個影子。項青已經看到普克,嘴角微微翹起,唇邊露出那個小小的笑渦,柔美的臉龐有一半沐浴著陽光,普克走到近前時,甚至能看到項青光潔的麵孔上,陽光映照出細細的絨毛。
項青的眼圈有些黑,像是睡眠不足的樣子,而她的眼睛深處,染著一種普克無法言說的情緒,像是有些話要對普克訴說,而在無聲中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絲柔情。普克感到自己的心不可克製地微微一動。
項青微笑著說:“算到你差不多該到了,你一向都很準時。”
普克笑了笑,說:“是不是沒睡好?眼圈都有點黑。”
項青邊帶頭往院子裏走,邊說:“昨晚有些失眠,大概天快亮時才迷迷糊糊睡著一會兒。是不是很難看?”她低頭看著地麵,臉上帶著點羞澀。
普克說:“不會,隻是看起來有點疲倦。對了,項青,”普克在進客廳前,放低了聲音,小聲問項青:“你母親和項蘭現在在家嗎?”
項青說:“這會兒都在。不過,我母親可能很快要出去,今天是星期天,上午她常去單位辦公室的。阿蘭好像還沒起來。”
普克說:“那我等一會兒再跟你說什麼事吧。我們可以先聊點別的。”
項青說:“好吧,先在客廳坐一會兒。”
兩人進了客廳,正巧看到周怡穿戴整齊地下樓來。普克一眼看出來,周怡的臉上雖然經過化妝,仍然遮擋不住深深的倦色。鼻子旁邊兩道弧線很明顯,嘴角及眼角也出現了皺紋,甚至連原本漆黑如墨的發角,都露出淡淡一絲灰白。整個人與上一次普克見到的相比,仿佛突然之間蒼老了十歲。
普克內心受到一些震動。一瞬間普克想到,如果不是內心經受著非常巨大的折磨,周怡怎麼可能一兩夜之間就發生如此顯著的變化。
看到項青和普克,周怡淡淡地笑著點了點頭。對於普克客氣的問候,周怡隻是說:“你們坐吧,我出去了。”便走了。
普克的眼光與周怡接觸的短暫時間裏,看到周怡眼裏有種深深的倦意。或許還有其它更複雜的東西,是普克也不能判斷的。
等周怡走出了門,普克看了看項青。項青的臉上有幾分黯然,顯然,項青也注意到了周怡的變化,但項青隻是微微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
普克抬頭看了看樓上,見周怡的房間門鎖著,便說:“項青,我需要幾根你母親的頭發,你能打開她的房間門麼?”
項青臉上先是掠過一絲詫異,馬上又平緩了,什麼也沒問,說:“她的房門應該沒有鎖,隻是帶上了而已。就算鎖也沒關係,我們家還有一套備用的鑰匙,每個房間都有。還是先上樓去看看吧。”
普克跟著項青上了樓,果然,周怡的房間門並沒有鎖,一扭把手就推開了。
項青問:“你自己找,還是我幫你找?”
普克說:“你不介意的話,我自己就行了。”
項青點一下頭,說:“那我先回自己房間去了,你需要時就叫我好了。”說完,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普克第一次看到項伯遠周怡的臥室,之前,普克隻進過項蘭的房間。這間臥室的麵積比項蘭的房間大許多,裏麵有兩張樣式相同的床,比雙人床稍窄,比單人床略寬。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櫃上,擺著一部電話機。靠窗的一張床上擺著被子枕頭,疊過,但略有些淩亂。另一張床上罩著床罩,沒有其它床上用品。
在距離沒有床上用品的那張床稍近的地方,有一套組合櫃,下麵一層擺放著影碟機和一些碟片,中間一層放著一台二十英寸的電視機,再上麵是玻璃櫃,裏麵錯落有致地擺放了一些工藝品。旁邊一麵牆前麵,擺著一張梳妝台,上麵高高低低堆了許多女性化妝品。
臥室南麵牆上是一扇大玻璃窗,一層米色薄紗窗簾將外麵的陽光過濾得很輕柔,深色條格的厚窗簾拉到兩旁。與窗子相對的方向,有一個門,普克走過去,推開門看看,是一個衛生間。普克已經隨身攜帶了取證物用的工具,他走到洗臉池邊,洗臉池上方是一個沒有門的小櫥子,分三層,裏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女性用品,也有男性用的剃須液及剃須刀什麼的。有兩把梳子,其中一把上麵,纏著幾根短發。普克掏出工具,細心地從梳子上取下頭發,裝進證物袋。又走到浴缸邊,從浴缸的出水口處取了幾根毛發。
從浴室出來,普克走到那張靠窗的床邊,彎下腰仔細地看,從枕頭及床單上都發現了幾根毛發,也一一小心地拈起來,裝入證物袋。然後四下看了看,便走出了這間臥室。隔壁便是項青的房間,門虛掩著,普克站在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
項青在裏麵說:“普克嗎?請進來吧。”
普克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來。項青站在窗前,麵朝著普克,微笑著說:“就剩下我的房間沒看過了,要不要看一下?”